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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法章:消失的神像(散文)

符咒网    2023-01-19    94

祖祖辈辈居住的土窑如今已成废墟

打我记事起,家里便有两尊泥塑的神像,一尊为土地爷,一尊为牛王爷。

我家曾有一孔深达几十米的土窑。土窑筑于何时,已无从考证了。据父亲讲,这孔土窑年代久远,曾被称为“躲金洞”。“躲金洞”一词产生于800多年前的金代,那是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金军进犯中原,十室九空,为免遭金军蹂躏,先人们纷纷在山涧沟壑中挖洞筑穴,以避战乱。如此说来,我家的土窑至少也有800多年的历史了。

不知何年何月,土窑门口靠右侧的一面墙壁上被人凿了个1米见方的洞穴,土地爷便面南背北安坐在那里。

土地爷塑像制作得还算考究,油彩裹身,形象逼真:一个头发斑白的痩小老头儿,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弯着腰,面带笑容,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母亲常对我说,咱可千万别小瞧了土地爷,他的权力大着呢!谁家生了小孩儿要到他那里登记报到,就连谁家死了人也要到他那里报丧销户口,要不没法转世,会永远成为孤魂野鬼的……也许正缘于对土地神虔诚地敬拜,母亲特意让村里一位教书先生为神龛题写了一副对联:莫笑我老朽无能,许个愿试试;哪怕你多财善贾,不烧香瞧瞧。横批上写的是“有求必应”。每天一大早,母亲便会燃上几柱香,虔诚地跪在土地爷神像前叩头膜拜,口里念念叨叨,不知说的都是些啥,大概是请土地神护佑全家平安之类的话罢。

土窑尽头是一处牛圈,拴着几头耕牛,那是我家最值钱的“家当”。靠牛圈东侧墙壁上也有一孔洞穴,那里安坐着牛王爷,替我家看管着牲口。牛王爷神龛两边也有一副对联:牛如南山虎,马赛北海龙。横批为“槽头兴旺”。相较于土地爷,牛王爷个头要大一些,但制作工艺就马虎多了。黄泥掺杂着麦秸塑就的神像,既没有涂染五颜六色的油彩,也不光滑细腻,甚至麦秸秆还横七竖八、参差不齐地布满全身,素面朝天的外表像拔过毛的刺猬。牛王爷头上的两只角长短不一,五官的排列也极不协调,歪鼻斜眼,呲牙咧嘴。我曾问过母亲,这尊被胡乱捏成、外表粗糙不堪且憨头憨脑的牛王爷塑像出自谁手?母亲笑而不答,我怀疑这大抵是母亲的“杰作”吧。

牛王爷像

牛王爷整天坐在黑洞洞的土窑里,暗无天日,其待遇也与土地爷差了许多。母亲每天都要在土地爷面前顶礼膜拜,而牛王爷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享用一些人间香火。每年的正月十六,对牛王爷来说无异于盛大的节日。“打一千,骂一万,正月十六吃顿饭”,耕牛们在正月十六可以放假一天,并且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这一天,母亲照样要在牛王爷神龛前摆上供品,叩头祷告,期望牛王爷保佑自家的牲畜膘肥体壮,四季平安。虽然享受的人间香火相对少了一些,但忠于职守的牛王爷永远都是一副任劳任怨的神态。家里的耕牛也许是受了牛王爷的熏染,也是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默默无闻、忠厚老实地为主人家辛勤耕耘着,从不偷懒耍滑……

有一年夏天,村里突然闯入一群青年学生,手里拿着铁锤棍棒,说是要大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从村东头挨门逐户地“过筛子”,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母亲闻听风声,失急慌忙地把土地爷和牛王爷掩藏了起来。谁知此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在中学读书的哥哥。哥哥从学校回来,说是根据政治老师的安排,每个同学回到家里要继续搜查“漏网之鱼”,务必将牛鬼蛇神全部缉拿归案。哥哥在母亲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恳求声中还夹带着吓唬。最后,扛不住软硬兼施的母亲只得极不情愿地把掩藏在草料堆里的土地爷和牛王爷给扒了出来。哥哥超额完成了任务,显得兴高采烈,而母亲却苦着脸不住地唉声叹气。少不更事的我哪里知道母亲的苦楚!却找来两根麻绳,与哥哥一起三下五除二地把两尊神像捆了个结结实实。哥哥拿起一根扁担,一头绑着土地爷,一头捆住牛王爷,一路凯歌回学校上缴“战利品”去了。

宅心仁厚的母亲

那段日子,母亲总是有些神不守舍, 常常盯着空空的神龛发呆。哥哥劝慰母亲,现在是新社会,再也不能信神信鬼了,迷信害人呢!母亲似乎听不进这些“胡言乱语”,依然初心不改。尽管少了神像,母亲每天早上仍然要在土地爷神龛前燃香祭拜。母亲说,土地爷虽然离开了咱家,但他老人家在天上仍然保佑着我们呢!好像是在验证母亲的话,一次上山割草回来,我突然感到身上一阵阵难忍的奇痒,我拼命地又抓又挠,手过之处,却是一片连一片的红肿疙瘩。母亲见状,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是你踩着鬼蹄子印儿啦!母亲让我跪在空空的神龛前叩了几个头,然后抓了一把香炉灰,一边反复搽抹,一边说一些让土地爷显灵驱鬼的话。说来也怪,没过多久,曾布满全身的红肿疙瘩竟然神奇消失,奇痒亦不复再来。母亲长舒了一口气,说这是土地爷显灵哩!说罢对着空空的神龛又是一阵叩头揖拜。自此以后,我的心里便多了几分对神灵的敬畏。现在想来,母亲祭拜用的艾香原本就具有祛风除邪、杀菌灭毒的作用,引燃过的灰烬自然也具有消炎止痒的效果,从而才成就了土地爷“显灵”的神话。

若干年后,我告别家乡,奔向遥远的东南沿海参军服役。那时,祖国南疆战火正炽,母亲深深地为我担着心,每天祭拜神灵的次数便更多了。后来听母亲说,她曾在神龛前许下过两大心愿:一是保佑孩子在外吉祥平安;二是保佑孩子在部队提干,成为“公家人”。如果两大心愿全部得以实现,将为土地神连放三场电影,以表谢意。后来我考上了军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家人”,可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却忽视了母亲的期盼,直到母亲离开人世,也没有兑现她老人家当年向土地神许过的诺言!

在我从军服役的第六个年头,母亲告别了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土窑,搬迁到村东的新居。新居少了神龛,膜拜无处,母亲便到10里外的集市上买回一张观音菩萨画像贴于堂屋之上。1989年秋我回乡探亲,却发现原来高悬于堂屋之上的菩萨画像已被一位胸佩十字架的外国老人画像所取代。我问母亲为啥要这样做,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姐有病了,看来病得不轻。我让她喝过神水,也带她求过菩萨,可总也不见好转。”缓了一会儿,母亲又毕恭毕敬地朝着堂屋上的画像说:“这是我主耶稣,能渡人灾难,听说很灵验呢!”

姐姐一家

我心急如焚地去探望姐姐。姐的床头放着熬好的汤药,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有一本厚厚的书,红色的封皮,两个烫金大字耀人眼目,这是姐姐的《圣经》。姐告诉我,在10里外的王庄镇新建了一座基督教堂,每周去做一次礼拜,诵读诵读《圣经》,多难治的病都会好的。望着姐姐枯黄消痩的脸,我安慰她,是的,你的病又不是什么大病,慢慢就会好的……归队的日期到了,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姐姐。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我在心里不住地祈祷着:无所不能的神啊,请你发发慈悲,尽快驱走病魔,重新唤回姐姐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吧!

在姐姐患病的日子里,每个礼拜天,母亲和姐姐都会风雨无阻地相互搀扶着来到教堂,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虔诚地做着祷告。当白发苍苍的母亲在呼啸的寒风中向着教堂蹒跚行走时,她的心里曾抱着多大的希望啊!但一次次在教堂虔诚的祷告换来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酷结局!

为了挽回姐姐的生命,风烛残年的母亲曾四处奔波,求神拜佛,后来在求助无望之下,又改而求助西方之神,可万能的主依然无力回天,一生都对神灵抱有敬畏之心的母亲彻底绝望了。她已不再相信神祇的灵验,也不再崇信那个能渡人灾难的胸佩十字架的老人。从此以后,那张高悬于堂屋之上的西方老人的画像消失了,在王庄镇那座巍峨的教堂前,也再没有出现过风雨飘摇中的母亲那痩弱不堪的身影……

几年之后,一生备受磨难的母亲也带着无尽的痛苦、满心的委屈以及无助无奈,离开了她深爱着的人世间。

母亲去世后,我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的存在吗?如果有,万能的神祇为什么不能用举手之劳去拯救那些千千万万个苦难的人们?母亲3岁丧母,8岁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女,人生所有的不幸都集于一身,为什么还要让这样一个敬天畏地、宅心仁厚的孤苦老人去承受如此巨大的身心摧残?姐姐温柔贤惠,为人善良,为什么要让病魔无情地夺走她那在苦难中倔强成长的生命?为什么所有的苦厄都要降临到这两个不幸的女人身上?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几十年过去了,这痛彻心扉的发问,如今依然是我心头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消失的神像,曾经给过我许多温暖的回忆,却也留下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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