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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女水浒:信阳道观寺庙寺院

符咒网    2023-02-07    77

   女 水 浒

   作者 先天易

   1. 村女田杏

   陶海龙原来在厦门海关工作,工作没多久,心不在工作上,整天是在外面混朋友,为朋友办起事来,说不上班就不上班,开始的时候还给单位打声招呼,请个假,时间久了,请假太多,就干脆连假也不请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在现在的社会上交朋友,什么朋友没有?吃喝嫖赌抽,犹如一个个陷阱,一无主张就掉了进去。陶海龙脑子管用,结识了一个爱赌博的朋友,朋友说他的脑子是天才,就拉他到赌场,要借用他的天才大脑去赌,果然有所收获。赌场如战场,一赌起来,硝烟弥漫,存亡攸关,除非败北,否则谁能从中场退出?陶海龙为了帮朋友赌博,旷工越来越多,加上一次赌局被查,赌徒被抓,陶海龙也在其中,又掂出几次嫖娼的事来,陶海龙落了个被厦门海关开除了公职。没有了工作,又不敢再赌博,做什么呢?二十来岁的人,总不能只在社会上闲逛。陶海龙确实混下了很多朋友,这不,他还没有考虑好下一步怎么办,同在海关上工作的一位朋友就打来电话,说没事没事,有朋友在不怕没饭碗,我已经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开了一个个体小工厂,你先到他那里待着。陶海龙按照朋友给的地址,找到了个体工厂,见到了老板,老板倒也没有推脱。工作了十几天,老板并 没有给他事做,他也就整天在厂房里晃来晃去,认识了一个叫韩桃的女工,才十九岁,也是刚刚进厂。陶海龙三番五次约韩梨吃饭,韩桃不答应。陶海龙就直截讲爱上了韩桃 ,要与韩桃谈朋友,就整天捞把椅子坐在韩桃工作台的旁边,叙说他怎么被开除,怎么不得志,怎么有大胸怀大抱负,怎么能磨得动整个海关,能在厦门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工厂实行计件考核,韩桃受影响,连续几天工件质量问题被罚扣工资。韩桃的姐姐来了,找了老板,老板又把陶海龙从韩桃工作台边找来。支走了韩桃的姐姐后,老板跟陶海龙讲他的工厂太小,看得出陶海龙是做大事业的人,说这小厂会误了青年人的前程,说可以帮陶海龙介绍到一家很有规模的去施展才华。

   这新的一家 确实用得上陶海龙信阳道观寺庙寺院。个体老板把陶海龙送来与经理见面,说你让我为你物色的社交应酬人才,看看怎么样。陶海龙长了一双弯月似的女人眉毛,与人见面未说话就先笑,一笑就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人又机敏,言谈举止中见出大方,特别在说话上,有着一种分析性。不是当官的那种讲话,一二三四地讲下去,显得自己纵览全局,高度概括,以致高高在上。陶海龙语言的分析性的特点在于为对方厘清心中刚有的尚未清晰的意念和意识。这是一种可怕的能量,它往往使对方刚与陶海龙打交道,就觉得陶海龙是在自己心里,是自己的知己、知心人。河洛经理王榕就是这样接纳了陶海龙的,也正是看上了陶海龙的这种能量,想运用陶海龙这种能量。较大,又是做贸易,做贸易凭什么,凭各种社会关系,凭能够推开、推动各种社会关系网的人。陶海龙从进了河洛那天起就成了经理王榕身边的人,每天都在吃喝宴请、谈判生意、寻觅商机、运作资金,自从身边有了陶海龙,经理王榕像是多了一件什么东西或什么武器或什么别的,他渐渐感到了轻松,并且越来越轻松。王经理,我们该请开天陈总吃顿饭了,要不要安排?王经理,我与九龙余总通了电话,他说可以和你谈谈借用资金的事。王经理,我已约了厦岛穴位按摩中心美儿小姐,你该按摩了……王总渐渐不带记事薄、电话薄了,不带副总与办公室主任了。河洛是潮华集团下属一个分。潮华集团总部在香港,在厦门的是一部分,但近来在厦门的运作已经越来越大,除国内国外贸易外,在厦门的房地产投资上也已有所动作。河洛近来的经营业绩被集团董事长看重,要来看看大家。酒宴设在白鹭洲大酒店,酒店的客厅里,作为装饰陈设了一套古色古香的红木床,汉白玉栏杆围着,是明朝的古物。入席后董事长说王榕你给酒店的总经理挂个电话,让他来一趟,总经理来了,自然是对董事长献尽殷勤,末了问董事长有什么吩咐,董事长说把你 的红木床给我吧,一百万,嫌少再给你二十万。总经理刚刚显得为难的表情立马开出一朵花来,说董事长你看你看,谈什么钱呢,孝敬您还没有机会呢,明天我就派人为您送到府上。王榕经理让陶海龙去办理红木床的事务。用卡车运送,怕磕碰了古董,陶海龙安排了人力运送,找来了三十六个民工,十二个人一班,一站一站地往前抬着走,换班时红木床不能着地,有人专门扛了一块红地毯,要换班时先在马路上把地毯铺好,把红木床放上去,另一班人再换手往前抬。红木床抬进董事长石林柱办公兼住所的红楼时,陶海龙提着的心才一下子落了地,身上依然惊出一身凉凉的汗丝。董事长办公室主任过来,安排好把红木床先放个地方,说没事了你回去,陶海龙说王榕总经理还让他把资金拨付的事向董事长汇报,办公室主任问你是副总经理吗,陶海龙说不是不是,哦那你先回去吧。陶海龙未走出门口,办公室主任又叫住了他,说我带你去见董事长。董事长正在开会,他那矮矮的圆滚滚的身子爬在一张长条沙发上,头爬在沙发扶手上,地毯上铺了一张报纸,报纸上放了个烟灰缸,董事长正在抽烟,围着董事长周围的单人沙发上、椅子上坐了四五个人。办公室主任领陶海龙轻轻走进去,又示意陶海龙坐在一旁,为他倒了杯水。办公室主任走了,陶海龙看着开会的氛围有些紧张,也就不敢说话,无事似的看着办公室的摆设,时间久了,注意力也被集中到了会议议题上来,他听懂了,董事长和董事们是在研究集团如何能够把走私贸易扩大,想要找出一个扩大走私的突破点,找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扩大方案。他听出董事长说厦门海关关长已如自己兄弟,他那里已经毫无问题,就看潮华集团应该怎样运作。有董事说应该在外代船务上继续下功夫,有董事说应该在港监、港务上下大功夫,有董事说应该继续在商检方面下功夫。董事们陈述完自己的意见,董事长趴在那里只管抽烟,一声不吭,其实也没抽烟,烟点着,只是在手里握着,像我们小时候崩琉璃球那样握着,他果然把一支烟像崩琉璃球那样给弹了出去,燃烧的烟支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一位副董事长赶快去把烟捡了起来,送到烟灰缸里摁灭。董事们都知道,董事长的这个动作是在对事情不满意时才有的动作。会议沉寂下来,大家都低着头,偶尔有人说一句半句,打不破会议上的沉闷。董事长翻了个身,仰着躺到沙发上,手枕在脑袋下,目光盯住办公室的吊顶,说我们应该有个办法,成为一个大的突破点……我们现在说是有四十个亿,其实根本就见不到钱,每个分拖一块,总又铺了个大摊子,这座红楼又投进去这么多,其实根本就见不到钱!董事长说话的声音粗而洪亮,拖着余音,那余音像是震动了窗口射进来的一道夕阳上缠绕着的烟雾。天就要黑了,谁发现了天就要暗下来了,走过去打开了墙上所有的吊顶灯及装饰灯的开关。董事长,能不能那样做?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董事们都转过身去,看到了坐在董事们身后的陶海龙,一个董事问,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另一个董事说,昨天见过他,是王榕那里的,你有什么事吗?陶海龙说了是送红木床来的,说王榕总经理说了分先把资金垫付给了酒店。董事长石林柱没有回头,仍看着办公室上面的吊顶上的图案,说知道了,说你接着你刚才的话往下说。陶海龙说在海关上工作过半年多,说现在做海上生意的,做走私的,都是小打小闹,还都是一个方法,小的用小船夹带,大的用大船夹带,都不能成个大气候,像我们潮华集团,几年积攒下来了四十个亿,已经是很不错了,破天荒了,但要想成更大气候,就要能够整船整船的货卸进来,那才过瘾,每年弄它个一百多个亿,那才过瘾,只要集团整个海关能推得动,推得转,方法也简单,没有海关关长这层关系也能做得到,有这层关系,过去也只是我们被查了扣了,让他给放个私,当然,有这层关系更好,有这层关系,我们更容易把外代、港监、港务、商检这些具体方免推转,这很明白,我们利用关长的关系,不能只图放个把私,应起以上作用,方法很简单,整船的货物泊港、转港,就在转港前,把船上的货物卸下来,把无用的废物及原包装装上去,然后让船到海上去玩就行了……当然,我们可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货场,才利于操作……董事长早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站在离陶海龙不远的面前,董事们也已站了起来,站在董事长后面一排,在董事长站到面前仅有一米远近时,陶海龙意识到自己也应该站起来,他的话并没有停止。把话说完了,董事长眼睛盯着陶海龙的脸,弯月眉,女人眼,还有酒窝,跟个小妹似的。董事长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伸手扳住陶海龙两肩膀,把他拥到了长沙发前,按他与自己并排坐在长沙发上,从烟盒里取出烟嘴,从烟盒里取出烟,把烟嘴在香烟的过滤嘴上套好,一手把烟往陶海龙嘴边送,一手已打着了打火机。我自己来自己来,陶海龙一手接烟一手去抢打火机,董事长不让,执意为陶海龙把烟点上。陶海龙抽烟,但没有抽过外烟,一口烟就把他炝得够受。董事长急忙朝门外喊秘书倒茶,茶还未倒好,董事长又喊别倒了别倒了,我们一起吃饭去,挽了陶海龙的手就又从沙发上站起来,与董事们一起向外走。那天晚上陶海龙没有回河洛,也没有回家,酒宴后被董事长又用车拉回来红楼,开了有两个床位的房间,两个人在房间里说话说个通宵。第二天王榕不见陶海龙上班,昨天的事也没个回话,正在想怎么回事,董事长打电话让他到红楼来,表扬他有眼力,为集团弄到了陶海龙这样的人物,说他自己要把陶海龙留在身边。一个月后,陶海龙为潮华集团整理出一份五年发展计划及近期运作报告,同时也被董事长任命为潮华集团副总经理。

   上任这天,陶海龙副总经理是专门跑到土地公庙前的算命摊请一位自称先天易经预测大师为他择了个好日子的,大师说他命占《易经》中的大有卦,大有卦是财运卦,财运极大信阳道观寺庙寺院。财有多大,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几十个亿?几百个亿?算命先生说这些数字都可以有,真正形成财运在四十五岁以后,四十五岁之前,财来了还去,你现在才刚刚二十四岁,还早得很呢,想挣钱,就去挣,记住财来了还去,财挣来了又去了,也别太在意。上任这天陶海龙想威风威风,自己年龄小,不显显威风怕镇不住人。他在任命仪式后拿起了归属下的发展规划部、运作经营部、秘书处、办公室、行政处、财务部等一应花名册及全部工作人员档案,一是点名,二是了解下属职员的情况,三是让每个职员表态。他一边点名一边对照每个人的档案,并随便问一下个人情况。点到运作经营部经理韩杏的名字,韩杏不在,办公室主任说她请假已有半个月,身体不好,在家养病,说这次把她调过来任命为运作经营部经理的事,恐怕她还不知道。陶海龙对照一下档案上的个人简历及照片后,把眉头一抬,说这女孩叫韩杏,当经理了都还不知道?司机,去,开我的车去,就说我请她,什么生病,分明是不给我面子,看不起我。办公室主任和司机一起去的,找到韩杏在厦门莲坂租住的房子,讲了董事长又任命了一位副总,说你韩杏也高升了,被董事长任命为这位副总手下的运作经营部经理,已是重任在身,讲了副总经理今天上任,请大家都去捧捧场。韩杏是慢性病,不重,说一定去一定去。韩杏赶到陶海龙副总经理新装修的还带油漆味的办公室,会已散了,看到坐在老板台桌后面的是不久月前在那家个体小工厂里调戏妹妹韩桃的那个无赖,她的眼睛圆瞪着陶海龙吃惊,心里的话好像没有说出口,没有说出声音,说这个无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居然做起了副总经理,做起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陶副总经理支走了办公室主任,从老板台大桌子后面转出来,慢慢踱到门口,看着办公室主任出去时拉上的门是否拉好,又慢慢踱回来,才在韩杏不远的地方站住,说你叫韩杏,果然是你!停了停又接着说,你比你妹妹韩桃丰满,也更漂亮,我们年龄相当,怎么样,爱我吧!话说完,两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往韩杏身边蹭,到了韩杏身边,正要伸出两手抱过去,韩杏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到了陶海龙的脸上。陶海龙毫无提防,人本来面色白,脸上就实实在在落下几条指印,红红的道道清清晰晰,刚要伸出去抱韩杏的手也只好回来抚脸帮上的痛,此时是已向后退了几步的陶海龙眯着个眼在盯韩杏,盯了半天才说,你明天就到我办公室来做我的私人秘书,我看你能跑得掉。对于自己出手打人,韩杏也感到吃惊,心想那无赖一定会还手过来,可能更凶更狠,等了半天,却只有一句话,好像不会有更大的反映,韩杏便咚咚咚地迈步绕过陶海龙向外走,把门打开,又嗵一声把门关上,头也不回一下扬长而去。走出红楼的旋转玻璃大门,到马路边打的,回到在莲坂租住的房子里关好了门,眼泪才哗一下涌出来,有愤慨,也有屈辱,就那么哭一阵想一阵,末了到卫生间用凉水抹把脸,到客厅给妹妹打电话。妹妹韩桃在工厂上班,平时中午并不回家,在工厂门外吃点快餐,然后就又回厂里继续工作,接到姐姐的电话,放下工作请了假就赶回家来,韩杏给妹妹说桃呵我们得走了,得离开厦门,韩杏说了今天在潮华集团里发生的事情,说我们得离开厦门了,那个无赖要想整我们治我们,在厦门,谁能逃脱了潮华的手,我们走,我们离开厦门吧,厦门什么都好,没有冬天,四季花开,只要不刮台风就什么都好,可一有台风就什么都被摧毁,什么都被扭曲!我们打工的人,那里又有真正的家呵!桃,我们去北方,我们去河南吧。姐姐这几年也结识了一些外地的朋友,有一位河南的,曾几次邀请我到河南的郑州去发展,桃,你现在就去火车站买票,姐姐收拾东西,晚上我还要回红楼一趟,得把我办公室里的一些个人资料带出来,去吧,桃,买明天到河南郑州的车票,我们明天一早走。

   火车从厦门始发到达河南郑州时需要两天三夜信阳道观寺庙寺院。上车前给河南的朋友打电话,他说他一定在郑州恭候,谁知到了郑州,朋友又打来电话说他老家出了急事回老家去了,说韩杏你们先住到宾馆去,到哪家哪家宾馆去,我已经跟宾馆经理电话里联系好了,吃住都由他替我接待。还没有到达宾馆,还在出租车上,朋友又打来电话说韩杏你姐妹俩不要在郑州住宾馆,我不在郑州,你们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子,郑州社会治安可不比厦门,大白天都会有杀的抢的,朋友说我不放心很不放心,说韩杏你们趁出租车回火车站去,趁坐郑州到山西晋城的长途公共汽车到晋城我老家来吧,等我处理完急事后我们一起回郑州去。韩杏韩桃姐妹俩就又坐上了公共汽车,车过黄河,韩杏看着没有见过的黄河又来了点精神,这就是黄河,北方的黄河,中国的黄河,中国人的母亲河。第一次看到黄河的人,往往先是被心中已有的那种精神以及崇高敬意弄得感觉上很宽阔很雄浑也很激荡,往往都把两条大堤之间大部分是干涸的河床部分也看成是涌动的河水,其实河的水面远远没有河床那么宽,只占了河床的一小小部分,只是由于那浑黄的河水与浑黄的河床完全一色,让人感到整个河床整个中原整个北方都在奔流激荡。车过了黄河,仍在向北方行使,这已经是第几天在路上了,韩杏姐妹坐车已经坐得又烦又困,又一次睡一会醒来后,长途汽车已是在大山中行进,在山崖半腰绕行,车突然停下来,司机和助手都下了车,一会儿司机上来说车坏了要修车,都下车活动活动吧。车上也只有六七个乘客,大家下车来沿着马路边看山中的景色,十几分钟后乘客都回来围到了车边,问车修好了没有怎么还没有修好啊?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车未修好,司机说车修不好了前面有个小村你们今天晚上到山村里找人家住下吧,等车修好后到村子里去接你们,说你们去吧去吧要不我领你们去我们与村子里的人家很熟。不到一公里路,转过一个山头,确实有个小村,说是小村,也就只有三五户人家。韩杏、韩桃姐妹经司机介绍,住到了一个叫田杏的女孩家里。

   韩杏病了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太阳升起到了东山岭,住在西屋的韩杏姐妹俩还闷在屋子里,田杏到窗下听了听,听屋内有哎哟声,田杏隔窗问怎么了,韩桃说姐姐病了,门开了,田杏进屋,见那个年龄大的与自己叫一个名字的女孩躺在床上,说脸肿了,腿上也肿,妹妹韩桃把姐姐的腿脚从被子中拿出来,用手指去按,一按一个小坑,好久不能恢复。韩杏说在厦门时身体就不好,有肾病,已怀疑由急性肾炎转成了慢性肾炎,她说这可能是要命的病,这连续几天奔波,有点劳累,病情又突然加重,更加上心绪很乱,会有什么结果,还不可预料。小村未通电,还靠煤油或蜡烛照明,韩杏的手机电池没有电了,就完全中断了与朋友的联系。我会死在这不知名的大山中的小村吗?韩杏心里说,我怎么会突然走到了这步境地,难道天欲绝人?韩杏不住地哎哟哎哟叹气。姐,你歇,我去叫我爹回来。田杏跑了出去,跑到村后的山顶上,对着山顶下面的深谷拖长了声音爹爹地呼唤,山谷中有回音,田杏回到家,父亲也随后从谷底回来,进了西屋,看了看韩杏肿着的脸和腿,问韩杏这几天尿尿的情况。韩杏说从三天前上火车以来,不记得自己有过小便,更没有出过汗。水肿,你们现在人叫什么慢性肾炎,闺女,没事,好治。韩杏听田杏的父亲说得轻松,心中却在怀疑,慢性肾炎,肾脏衰竭,尿毒症,好治?这在目前世界上几乎是不治之症,除非血液透析,之后换肾,要有合适的肾不说,还要花上几十万元,换肾了,也最多是维持上七年八年活着。活着,很幸福是吗?活着即便是一种苦难。她脑子里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上大学时的情景,参加工作又放弃工作从江西到厦门去闯世界的情形。她突然意识到怀念过去是不是走向死亡的一种征兆?活着,苦难地活着也是一种幸福,她急忙从大脑中甩掉那些回忆,像甩掉沾在长发上的床席上的草叶。她说田伯田伯你别哄我,我遇此不测风云,旅途染疾,心上已经全没了主意。闺女,田伯不哄你,田伯不会哄人,俺从小在这深山里采药,到山外去卖,都一辈子了,手中积攒的一些偏方还管用,这种病七八年前俺治过,有治,不是没治,不是你们城里人、山外面的人认为的没治,闺女,能治好,你歇着,俺去配药,咱下午就开始治。这是商陆、这是甘遂、这是川牛膝,这绿豆芽、红皮白萝卜要捣碎了用……以上七种搅在一起,外用,贴在肚脐眼,利尿去浮肿,然后内服,调理肾的,这个偏方,很有效,治好了就除根,再也不复发。哎哟田伯,要真能这样,我倒是因祸得福了。用药七天一疗程,三个疗程二十一天后,韩杏的身体真的好了,水可以随便喝,盐也不必忌,浑身轻松,浑身有力气。韩杏拿出五千块钱,说田伯,我身上现金不多,先给你这点,等我到了市里,从银行取出钱,还会回来给您。田伯突然很大声音地叫了一声,杏,田杏和韩杏同时答应,答应过了又不知道叫谁,弄得三个女孩子哗哗大笑。田伯说,你看你看,谁是我的闺女,这二十多天来,你们两个闺女,一叫都答应,我心里都是把你们当了亲闺女待的,既是闺女,把钱拿出来做啥?放回去!二十多天的接触,韩杏已了解了田伯,耿直、少语,话一出口就是铁板上钉钉。她在想着如何回报这田家父女,心思就落在了田杏身上。

   小村叫西寨,几户人家中,田家是采药的,一家是打猎的,一家是割荆搞编织的,一家只剩下老两口,儿女们在山下乡镇工作,一家务农的,还有一家只 剩下空院落,已全家搬到了山下信阳道观寺庙寺院。田家经济条件最好,有钱供田杏在山外上完了高中。田伯心里也知道,深山中的人家,上了高中也没啥用,只是他从小不让女儿做任何家务,更不让她做种田采药的事,他是怕女儿在家待着闷得慌,学校人多、热闹,就舍得掏钱让女儿去上学,去学校里热闹。高中毕业后的田杏回到家里还是没事干,就整天在村里、山里、村下的大山谷中的水库边逛啊逛。她会在村边的马路边崖石上一坐一天,上午看那辆出山的公共汽车,下午看那辆进山的公共汽车;她会下到水库边去洗衣服,把所有的衣服、床单、被单以及山里几乎没有的胸罩、内裤一天一天在那几丛柳树下洗了晾晾了又洗洗了又晾。春天她在山上采花,秋天她在山上采红叶,即便是冬天,她也会跑到水库里山崖上那挂几百米高的冰瀑上采些冰挂回来,摆到自己家的院子里,像冰做成的假山一样。熟了,田杏晚上到西屋与韩杏姐妹俩做堆睡觉,就聊起了女孩们的心里话,慢慢韩杏教田杏学化妆打扮,什么样的脸型画什么样的眉,什么样的场合化什么样的妆,什么样的唇形化什么样的唇线,长发宁可用手绢轻挽,也不要用避孕套做的皮筋。接着是穿衣裳,说就像你们山里人带的草帽,用丝带在帽顶中腰结一圈,在帽沿上插上一朵小花,草帽立时就成了装饰性帽子。把你的衣服从最下面那颗扣子以下全部裁掉一圈,到肚脐半露不露位置,把腰围在攥紧几公分,贴紧了肚子,很普通的一件上衣立时就显出了特有的风采。韩杏又把自己的乳罩拿出来,把妹妹的乳罩拿来,给她讲乳罩不光是装乳房用的,还是为了美,讲肤色与乳罩的色调,灯光与乳罩的色调,乃至内裤与乳罩的色调。讲衣服、裙子的颜色、形状、布料等。韩杏把自己与妹妹的服装全部取出来,堆在炕上,让田杏自己去挑拣、去穿着,直到每一次都能够成功体现自己的青春、美丽与气质。韩杏说,还有体型上的保持,不可像普通村姑,总是把小腹吃得圆鼓鼓的,把臀部养得像两块捶布石,或真的像两扇门。韩杏说,好了,下一步要学习真东西。她拿出厚厚一摞材料,说这些是我参加工作以后所有知识与经验的积累,我像讲课一样每天向你讲解。田杏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等我回到城市立住足之后,也想带你出去。

   韩杏姐妹走了信阳道观寺庙寺院。田杏记住了韩杏临走时的反复叮嘱,每天除了自己的形象训练外,就是坐在村口看韩杏给她讲过的学习资料,就是看那辆公共汽车,等韩杏从山外带来个消息。那天她到水库下把韩杏姐妹留给自己的衣服全都洗了,晾在了柳树下,之后就又回到了村口,傍晚去收衣服时一件最漂亮的胸罩不见了,她在谷底下找,来回走了几十里路,草丛树丛石缝找了个遍,到晚也没找到,晚上又到几户邻居家问,也没个结果,气得几顿没吃饭,还不住地哭。父亲为她找到了,在谷中有人磊起的不明显的石堆下刨出来的,父亲 在石堆旁查出有扎在地上的猎叉印,就去找猎户吴山存理论,吴山存张嘴就骂了起来,并且越骂越难听,说谁稀罕你家那东西,谁稀罕你家闺女,山底下风骚女人有的是,没听说镇上那家美容院有三个小妞,叫关玉婉、辛静、谷小米,那才叫浪,我打一天兔子就换她一场风流,我稀罕去干闻你家那胸罩味的事?田杏见吴山存那凶样子,就把父亲硬拉了回来。山下镇子里来了三个南方的美容小姐的事,田杏也听说了,听公共汽车司机讲的,开始田杏也动了心,想下山去美容,跟着就听人风言风语讲那三个女孩子是做那种事的,田杏听了就觉得恶心,自然也就不准备下山。就在田杏听说那三个女孩子的时候,那三个女孩子也听说了田杏,说后山一带真的是深山出了凤凰,说西寨村一个叫田杏的,三百里没人比得上漂亮,不要说镇里,就连县城的女人都算上,也没人家一个山洼里的小姑娘穿戴的时兴。在美容院做小姐,自然要有着几分姿色,要有相称的穿戴,那些男人们来美容院讲价,就往往搬出没见过的大山里的田杏来压她们,常常令三个女孩子感到气愤,辛静便要到山里去会会田杏。三天前公共汽车司机就把这口信捎到了山上,使得西寨村一下子氛围紧张起来,仅有的几个女人更是觉得村子里要来老虎一样,私下想着要把年轻点的男人、年轻点的小伙子隐藏起来才是。三天后,公共汽车司机把辛静捎到了西寨村,走进村子,几户人家,家家把门反锁着,辛静敲门叫门,根本无人应答。她又走回到公路边,公共汽车早已经开走,回头望望来时的公路,想想这村子离山下的镇子一百多里路程,她已经意识到村子里的人是有意不开门,是拒绝接待她,来以前公共汽车司机多少次讲,说山里的人家多么厚道、多么好,她才毫无准备,不想遇到这种情形,村里人要是真的不开门,天黑下来了,夜晚怎么办啊,山中有没有老虎?听说真有豹子,有野猪有狼。她给关玉婉挂通了电话,说姐姐赶紧救我来吧!关玉婉让她沿着公路往回走,说她和小妹顺着路接她,她想说我哪儿敢一个人走这大山呵,手机信号断了,再也未能接通。山里的星星亮了,特别低,站到村后那黑乎乎的山顶上,用手就应该能够得到。星星亮起的时候,辛静蹲在田杏家的街门底下。她听到旁边一户的街门有响声,急忙走过去,门又关上了,门外石凳上放了盏带有玻璃罩的油灯,还有一碗粥一个窝头,还有一双被褥。她听到田杏家街门也响了 ,人影一闪,门又关上了,门口也出现一盏灯一碗饭一双被褥,另一家大门也响了,是同样情形,辛静的心突然温暖下来。她又看到田杏家的平房上有个人影,不是女人,像一个老人,她直觉上那老人是为保护自己。辛静被一声开门声惊醒,已是大清早,开门的是昨晚平房顶上的人,老人又端了饭出来,说你吃完饭回去,去公路边等那辆公共汽车去。饭碗还没放下,村口突然有人喊辛静,是关玉婉和谷小米。她们一夜徒步走了一百多里山路,来到了西寨,一上路边,到田杏家门口,两人也不说地下土不土,就把鞋蹬掉摔掉往地上一坐,两人脚上的泡已都磨破,一片片血迹。

   那天关玉婉、辛静、谷小米都在田杏家住了下来,先是田伯说她们的脚得用热水烫烫,还要涂点药信阳道观寺庙寺院。田伯又忙着给她们煮饭,关玉婉和谷小米放下饭碗往炕上一靠就呼呼睡去,辛静要喊她们,田杏说甭喊,让她们好好睡个困觉。她们三人后来回到镇上,第一次是让公共汽车司机捎上来一瓶洗发膏,还附一封短信,也就一句话,说田杏你的洗发膏质量不好,或与发质不对,头发都开花了,也缺少光泽。没过两星期,她们又让公共汽车司机捎上来一套进口的化妆品,说是法国产的,是朋友捎回来的。有了这么几次,田杏便也想,应该给她们捎点什么,就捎点小米、绿豆、山上的野韭菜。春节到了,三个女孩子不回南方过年,想在北方过年,想在北方看落雪。农历初一初二初三那几天,三个女孩子是在大山中田杏家里过的。转眼到了春天,三个女孩子再到山里来玩时,带了三个男人,晚上男女们是分开住的,但猎户吴山根在谷中水库边草丛中捡到了用过的避孕套和卫生纸。吴山根没有在村里声张,他拿了那些东西,跑到了山下镇子里的派出所,说现在政府严打卖淫嫖娼,把镇子里的美容院关闭了,那些小姐们暗地里还在作案,她们把嫖客带进了山里,去山里草地上做那种事情,西寨村田家就容留小姐卖淫,我把证据都带来了。派出所人员看过证据,说扔掉扔掉你赶快扔出去,这些东西做不了证据,你难道没听说捉奸捉双吗,要能够把她们按到草地上才行。那是春夏之交,关玉婉三个女孩子又带了男人到西寨去旅游,田杏父女在家忙着为他们炒菜做饭,他们到谷底看水库看瀑布去了,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村口突然一阵嚷嚷,警车乱响,听吴山根喊叫到抓住了抓住了。吴山根在前,警察和已被带上手铐的关玉婉他们三对男女在后,从水库低下朝公路上来。吴山根仍跑在前面,口中喊着要抓田杏了要抓田杏了。吴山根跑到公路上,又跑到马路沿,就要跑到田杏家门口,感觉身后不对劲,回头一看,又停住了身子,见警车已经开走,竟然不跟着自己去抓田杏。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田杏觉得在村里人面前很尴尬,就跟父亲说想去山外的郑州打工。

   2. 漩涡

   田杏、宋羡婷等三个女孩住在一起,田杏和宋羡婷是同学,宋羡婷高中毕业就来了郑州,两年换了六七种工作,现在帮人在路边摆桌子卖一种节能电器信阳道观寺庙寺院。田杏刚从大山里出来,对大城市感觉既胆怯又新奇,就商场、公园、动物园到处转悠。十多天过去了,那种新奇劲才渐渐过去,就跟宋羡婷说想找工作,说羡婷呵我也去给你们卖节能电器吧。宋羡婷问她你看看我们屋子里用没用节能电器,没用吧,既然能节电,我们为什么不使用?你说那是假的?田杏显得很吃惊,你们不是说是真的吗?是高科技产品,你们当场为人试验,确实是很有效果哟!傻妹子,“杏”字的“口”和“木”要颠倒过来写,是个“呆”字,那是骗人的,你去郑州火车站逛了没有?去了?那是全国人流最多的一个火车站,是个漩涡,大漩涡,人流的漩涡,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漩进来,又有多少人被旋出去,扔出去了还不知道怎样被扔出去的,郑州不是个城市,只是个市场,什么叫市场,就是庙会,你赶过庙会,庙会上尽是些耍把戏的、吹糖人的,郑州就是这样,来郑州的人都是耍把戏的、变戏法的、吹糖人的,你是这样,你就在郑州能待得住;不是这样,你就得被市场扔出去,被郑州扔出去,被郑州的那个火车站扔出去。教科书上不是学过,郑州是交通大动脉吗?东西南北四通八达,交通要道,通往全国的铁路正好在这里形成一个大十字架,什么叫十字架?就是沉重,就是负罪,郑州是一个时刻都有负罪感的城市,田呆田呆,别叫田杏了,就叫田呆吧,老同学了,这样说你是想保住你的“杏”字,在郑州呆下去,别真的让人把你的“杏”字搞了颠倒,你还不知道。我的老同学,先学着,到处留心眼,别急着找工作,等看出点郑州也是个大庙会,那些商人、老板、老总、职员、当官的都是在耍把戏、吹糖人的时候,你再考虑在郑州找工作,你再考虑在郑州待得住,否则,在郑州住上仨俩月,就当是出来散散心、解解闷,忘却一下过去的事情。

   与田杏、宋羡婷合租住房的另一个女孩叫刘翠红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宋羡婷下班后没有回来,说与一个姓韩的朋友一起吃饭。刘翠红回来了,两眼红红的肿肿的像是哭过。田杏刚想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刘翠红往床上一扒就更是大声地嚎哭起来。田杏上前左劝右劝,把自己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也没有把刘翠红给劝住。田杏听出刘翠红是为周一夫的事,听出是被周一夫给伤害了。田杏见过周一夫,他常来这里,是一位全国有名的营销策划大师,据说常常坐飞机跑来跑去,还出过三部书,那次还送了田杏一部,书名叫《董仲舒独尊儒术的策划智慧》,书写得好,人也特能侃,看来是个特有知识、特有思想的大人物,送给田杏的一张名片背面写着:有事找我,我有解决之道;无事找我,我们坐下聊聊。田杏很喜欢这句话,也就真有点佩服这个人。田杏第一次见周一夫,周一夫讲,你们三个女孩,刘翠红、宋羡婷和田杏,田杏最聪明,最有天赋和气质,将来可以有大出息,要是做我的学生的话,一年,最多三年,我可以为中国培养出第一位女策划大师。周一夫曾经约田杏吃饭,被刘翠红知道,还闹出一点不愉快。周一夫与刘翠红是情人关系,这一点,田杏已经看得出。两年前刘翠红刚中专毕业,到处找工作想留在省城郑州,最后也没办成,人事档案还是被调回了原籍信阳,但她不想回去,继续在郑州寻找工作,于是成了一名女打工仔。她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句话广告,招聘抄写人员,字迹工整秀丽,女性,二十五岁以下。苦练过钢笔书法、写点新诗的文学爱好者刘翠红走进了周一夫开办的一扶策划。周一夫没有让刘翠红在里上班,而是另外租了一间民房,让她单独在民房里为他抄写《董仲舒独尊儒术的策划智慧》书稿。大师就是大师,自有大师品德,整整两个月,孤男寡女待在一间屋子里,周一夫大师没有丝毫轻薄言行举止。倒是刘翠红认为不必这般死板沉闷。下午刚上班,天热得闷人,刘翠红咕嘟咕嘟喝了半瓶周一夫出去买回来的半瓶冰镇饮料,觉得肚子不舒服,说了句是不是太冰了喝得太急,就开始腹痛,站不住,要往地下掉。周一夫急忙从对面办公桌前跑过来扶她,她就抓周一夫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周一夫说去医院去医院,刘翠红说不用去等会儿看看。女人一病,往往更想钻到一个人的怀里去的。

   刘翠红病痛中与周一夫有了那种事,就算做了情人,两人就开始设想共同的未来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共同的未来就从正在抄写的书稿开始,周一夫说红你也要成为作者,并且按照西方尊重女性的习惯,你的名字还要署在前面。不可以,一夫,我没有付出,没有投资,就不可以获取。你没有付出?你付出了伟大的爱情,伟大的爱情!要不那样,出书前要先缴出版社两万块钱,你来垫上这两万,书卖出去后扣还你,也算你的投入。我父亲在乡下的矿山是有钱,可我没理由向他要钱。谁真的要你花钱哟,我的红,我灵魂的魂!那我不还是…… 要不那样,你给我写下个字据,说借到我两万元,钱实际上是我出,算你的投入。当时刘翠红坐在周一夫腿上在抄写书稿,就随手撕下一张稿纸,写下刘翠红今借到周一夫现金两万元整,周一夫说,怎么不写日期,刘翠红又随手写下日期,说给给给我用此买下一部著作。周一夫拿到那张借据后随手丢进纸篓里,说我不要借据我要……就从刘翠红身后把头弯过来弯到她的怀里。刘翠红为周一夫堕过三次胎后那部书出版了,书里书外自然没有刘翠红的名字。书卖掉了一部分,送出去的是大部分,至于挣钱了没有,刘翠红不知道。就在今天,一个女人突然找到刘翠红,自称是周一夫的妻子,说刘翠红你借我们家的钱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还,你们家里又不是没有钱,你父亲刘旦在刘庄村西开的顺风采石厂一年赚个十多万,你欠我们两完块钱怎么一直拖着不还。她拿出的是两年前那次周一夫投进了纸篓中的借据。刘翠红惊愕得合不拢嘴又说不出话,只听得那女人继续说道,刘翠红你说吧,是让我去找你父亲要钱,还是我们法庭上见?周一夫照常到他租住的民房来工作,同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先去拥抱、亲吻刘翠红。刘翠红早已是气炸了,一把推开周一夫,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老婆的事,那张借据的事。周一夫像是不知道这一切,显得像刘翠红一样吃惊,说你知道,我与我妻子早已是各人过个人的,我忙我的事业,她拜她的佛,烧她的香,外面人都知道,你要不相信,可以去问问,郑州有座佛学社,她是每天按点在那里做佛事。刘翠红迷惑了,问当时开玩笑写的那张借据,我记得你是仍进纸篓了,现在怎么会在她手里?问她怎么会清楚我父亲的名字,我们村的名字,我家矿厂的名字,说着说着就天呵天呵只是哭。电话响了,是周一夫打来的,说你是田杏吧,我是一夫,你出来一下我得跟你说说我和刘翠红的事,你赶快出来别告诉翠红我是担心她会出事情,羡婷在不在,也别告诉她,我更相信你。

   田杏没有到过这种地方,茶馆,说是喝茶的地方,一个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周一夫说,杏,刚从山里出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吧,老师领你来见识见识,这种风格,是日本式的,对要把鞋脱掉,脚伸到下面。田杏刚把脚伸下去,周一夫的脚就触到了自己的脚上,她一下子像触电似的,急忙把脚往一边挪。周一夫说,这就是它的坏处,也是它的好处,有时候,人的感情是可以从脚上开始的。那天晚上周一夫一句没谈他与刘翠红的事情,谈的全是田杏。在周一夫的关爱和询问下,田杏谈了自己不记事时就失去母亲,谈了父亲对自己的宠爱,谈了父亲能在太行山中采二百多种药材,谈了父亲采麝香的神奇过程,谈了哪几种药材很贵重,能卖到什么价,谈了自己虽然生长在深山里,在家没有洗过一次碗,在山上没有刨过一镐土,谈了上初中上高中,谈了韩杏、韩桃姐妹,谈了关玉婉、辛静、谷小米。作为国内知名策划大师,周一夫常讲,策划师要不仅能够策划社会风云活动,还要能够策划人生,甚至策划人的灵魂。周一夫就有这种能耐,第一次接触,就能够让一个人说出自己的一切,他让田杏讲出了在一个只有父亲和女儿的家庭女儿第一次来月经,自己吓得不敢去看、不敢去动、不敢去擦,像婴儿屙罢让大人给擦屁股一样,父亲把她抱在腿上给她擦给她洗。女人一生第一次向谁讲出自己全部的隐私,就等于把自己交给了谁。那天晚上周一夫吻了田杏,动了她的乳房,只是在最紧要的关口,田杏咬破了嘴唇不允许。一天时间中,田杏反复几次问宋羡婷,周一夫这个人到底怎样,人好不好,人好还是坏,周一夫与刘翠红到底怎样。宋羡婷没有回答她,倒追问她昨晚去了哪里。晚上下班一回来,宋羡婷就给一个叫韩天梅的女孩打电话,说天梅我来了一个新朋友,也就应该是你的朋友,你不给朋友接接风?放下电话,说,田杏,走,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宋羡婷、田杏、韩天梅三个女孩走进紫荆山公园,在僻静处坐下,宋羡婷说田杏你不是想了解周一夫这个人吗,我是专门请了韩天梅来给你讲周一夫的故事。故事讲完了,韩天梅瞪圆一双豹子眼,说,等着瞧,与你们住一屋的刘翠红也早已上了圈套,迟早要掉进去,这些年周一夫他们两口,光在女孩身上已敲诈了十几万了。他们敲诈的是别人,不是我们自己人,要是敢在我们姐妹身上动手,看我韩天梅!田杏被惊哭了吓哭了,嗯嗯地哭出了声,抱住宋羡婷一只肩膀,说出了刘翠红可能已经出事,说出了自己昨晚与周一夫在一起的情形。韩天梅唬一下站起来,看我韩天梅!又坐下,对田杏说,周一夫很快就还会约你,约好地方,答应他,你不要去,我去!

   哟,是周老师吧,你看你看,田杏给你约好了,放下电话就出了事,她一个老乡给车撞了,急往医院送,我说来不了挂个电话就行,她说不可以,说周老师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物,非要我专门来向你解释,哟周老师,你可是著名的策划大师,虽然不认识,我几年前就已经了解你,就已经崇拜你了哟,周老师!你可不能偏心眼,收田杏做学生,不收我韩天梅,我现在可是银行企业文化处的,搞企业文化,可离不了您噢,有缘认识您,还怕我不进步?我在部队文工团的时候,当演员的时候,就已经读过您的书了,叫《诸葛亮三分天下的策划智慧》,是吧周老师,您怎么不表态,不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吗,是不是嫌 我笨哟周老师,您怎么不表态不说话哟?还是那家茶馆,服务小姐沏好了茶,退出去,韩天梅就急着从手包中掏出个本子,说周老师,先给我签个名,别等一会儿忘了,就要把笔和本子递过去,觉得不方便,就起身跑到对面,与周一夫并排坐,把脚伸下去直接踩到周一夫脚面上,说周老师我先给您把我的名字写出来,别写错,是姓韩的韩,天空的天,梅花的梅,她扒下写字,染成淡黄色的长发就到了周一夫胸前,她写好名字,就把本子送到周一夫手上,去拉起他的另一只手,说给我写给我写信阳道观寺庙寺院。一双脚一双手一头长发,弄得周一夫哪还有心写字?抬着脸,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韩天梅孩子似的仰着脸看周一夫的脸,周一夫目光转过来,两双眼睛相对时,韩天梅问,我还漂亮吧?周一夫上手围住了韩天梅的腰,嘴就挪下来,韩天梅也上手,一边抱紧周一夫时一边要站起来。韩天梅后来教给田杏,说男人身上有两个穴位,用手指轻轻揉动,男人会泄精。周一夫什么都还没捞着,已成了一只斗败的公鸡。韩天梅从手包中掏梳子梳理弄乱的头发,结果把什么都掏了出来,工作证、身份证及各种卡,都掏了出来,有两份合同特别引起周一夫注意,一份是进货合同,一份是售货合同,韩天梅一边梳理头发一边说,看见了吧?我进货是七十二万,售出去是一百三十三万,转手就能挣六十一万元,可我手里只有二十万,今天给行里签合同时,已经试探了行长的口气,想让他个人私下给我出五十万,挣了钱四六分成,他得六,我得四,我是你的人了,可别给我说出去。从茶馆出来,周一夫不想离去,携韩天梅沿金水河向东散步。周一夫从来不曾打过败仗,从来是他高高在上,高谈阔论,今天遇上了韩天梅,使他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心里暗恨自己无用,又疑惑事情怎么回事,会办成这样。他一只手挽了韩天梅的手,谈着自己年轻时候怎么不得志,才横下心苦读苦思才有今日,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却在暗暗逗弄自己下面的“小朋友”,想让他重新鼓起斗志,他想征服这个女孩子,认为这个女孩子有用,有能力有胆气,可以一起做点事情。哎哟周老师你怎么还说你年轻的时候不得志,你那时已是全国著名的朦胧诗人,怎么还说不得志,跟您说吧,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崇拜您了,把您发表的诗都裁下来剪贴在一个笔记本上,跟您说吧,我还给您写过一封没有寄出去的情书呢,您的诗,到现在我还会背,“……你要问我什么是天空的颜色\我告诉你什么是风的颜色\你要问我什么是风的颜色\我告诉你什么是生活的颜色……”不会错吧,一个字不会错,周老师,你不要把我当成个轻浮女孩,第一次认识就做这样的事,我是在圆我少女时的梦呵,周老师。周一夫被感动了,自从退出诗人的行列从事策划事业以来,近十年了,此时此刻是他仅有的一次感动。周一夫突然把韩天梅拥入怀里,说,够了,天梅,我要出钱。韩天梅装得怔怔的,出钱?出什么钱?周一夫说我给你出那五十万,我和你一起做那笔合同上的生意。韩天梅说周老师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人,要……周一夫急不可待地,给,我现在就再来一次。结果是周一夫还没出手就又被韩天梅弄得泄了精,说,老师,赶快回去吧,回去洗裤子。

   周一夫给了韩天梅五十万元后突然没有了韩天梅的消息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周一夫跑到银行去,银行的人说韩天梅请假了。周一夫找到了韩天梅家里,家里没有人,邻居说她父母都不在郑州,她从部队转业到银行,分了房子,就她一个人。周一夫找到了银行行长问有没有让韩天梅给行里采购办公设备的事,行长说没有,说韩天梅在企业文化处怎么会让她给行里采购办公设备。周一夫想起了田杏,赶紧去找田杏吧。这时候他妻子告诉他说,老周老周,刘翠红那两万块钱被我们敲到手了。周一夫说现在不是两万块钱的事,是五十万块钱的事,是我们要倾家荡产的事。女人急忙到佛龛前跪拜菩萨去了。韩天梅、田杏、刘翠红,周一夫隐隐感到这三个女孩子给自己设了圈套。男人在外面的女孩身上下功夫,是不可以让外面的女孩子识透了自己的。周一夫一边感叹一边向外走。

   韩天梅的男朋友也在银行工作,靠了父亲是行长,一参加工作就在行里搞融资,跟着又允许银行办实体、搞经营,就银行拿出一部分资金,全行职工集资一部分资金,他个人拿出一部分资金,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摇身一变成了拥有千万元资金的一家经理信阳道观寺庙寺院。生意也太好做了,全银行的建筑施工生意给了他,装修绿化美化生意给了他,全行的采购生意给了他,拿银行的钱去赚银行的钱,两年时间单小伙子个人就赚到了上千万,半年前他又用个人赚到的钱开家期货,这星期期货市场大波动,他把自己的资金全顶上,把以银行名义开的的资金全顶上,把女朋友韩天梅刚刚入在他账上的五十万元也顶上去了,未能顶住,数千万元转眼间灰飞烟灭,如同一艘巨轮沉入海底。韩天梅给男朋友交待过这五十万元只是过一过手,停几天就还人家。韩天梅去要钱了,说先用两万元,其余这几天也要还人家,男朋友说哪还有钱,两万元钱没有了,五十万元也没有了,整整五千万元没有了,说我现在正在听老爸谋划怎样由银行起诉我,由哪一家法院接案,再怎样接受监视居住,怎样无罪释放呢,谁还顾得上你什么两万五十万。韩天梅在电话里拍响了桌子,说什么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我不管你住不住监狱你今天先给我两万块钱,三天后在给我余下的部分!男朋友送来了两万块钱,韩天梅拿了钱去找刘翠红,说刘翠红你去赶紧去找周一夫老婆,把钱给她,把你留在她手上的借据拿回来。说你放心你只管放心,这钱不用你还,这钱不是我的,钱是周一夫的,是拿周一夫的钱去摆平周一夫设的圈套。说翠红翠红你呵,事情完了赶快回家去,别再在郑州待,父母以为你们在求上进,是在郑州奋斗,不会想到你们是在作践自己,是在毁灭自己,是在拿青春作赌注毁灭自己,像你这样流落大城市的女孩子多了,知道吗?是在流落,大都市纸醉金迷虽好,不是个家园呵,事情完了赶快回去,回到父母身边。我这里把事情也搞砸了,不知道怎样收拾,原想骗一骗周一夫,吓一吓周一夫,事情过去后把钱还他,没想到现在没有钱了!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刘翠红办完事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田杏说明天走明儿一早走吧,田杏去买了一捆啤酒回来,让宋羡婷去订几个菜,宋羡婷说她不愿意为刘翠红花什么钱,田杏就又去订了菜,四个女孩子在房间里喝啤酒,一捆啤酒喝完,田杏又去买,韩天梅说我不喝啤酒要喝白酒,我当女兵的时候就开始喝白酒。四个女孩子在房间先是哭后是唱,折腾到天亮,把刘翠红送到火车站。回来后韩天梅说羡婷、田杏你们也收拾东西搬走,上午就搬走,周一夫跟着会来这里找人。

   田杏提出要与宋羡婷各自租房信阳道观寺庙寺院。田杏、韩天梅先帮宋羡婷搬好家,宋羡婷在屋里收拾,韩天梅又去帮田杏搬家,之后又去吃饭。韩天梅问,怎么样,这段日子与宋羡婷一起住,房费、电费、水费一应花销的事都是你出钱是不是?没等田杏回答就又说,宋羡婷这个人别处都好,就是钱上太小气,只花朋友的钱,自己从来不出血,时间短了还可以,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住。你到郑州来有一段日子了,还没找到工作,下一步怎么办?田杏说已经有了工作,一家正在集资,缴三千元,年终可以分红,还可以去做营业员,我想从营业员岗位上做起,一步步去奋斗,这家是我朋友的朋友开的,我已经与朋友联系上了,她说她可以为我担保。韩天梅问她朋友是谁,田杏说跟你一个姓,跟我一个名字,叫韩杏,我父亲为她治过病。韩天梅又问她是什么,田杏说是一家保健品开发,说是一种蝴蝶,叫柿花蝶,很美丽的一种蝴蝶,可以用来治疗癌症,这是真的,我听父亲讲过,说柿花蝶到冬天结了茧,采来烧焦研碎成粉,可以用来治疗癌症,没想到真的有人去投资去开发。我想这会是很有前途的事业,只是不完全懂,开发说明书上说是把每一只蝴蝶制成标本,用温开水浸泡后喝蝴蝶水,就能治疗癌症,已在报纸上做出大广告,广告词就是:一杯美丽的蝴蝶水,能让癌症无踪影。他们不懂得用柿花蝶治病与用僵蚕是类似的道理,只能用蝶蛹,不能直接用蝴蝶,他们不懂,我懂,所以我想,我从营业员做起,会有我发展的很好机会。蝴蝶飞了,老板携集资款跑掉了,郑州乃至全省,凡是看到过蝴蝶治癌症的广告的癌症病人,仅仅几个星期的蝴蝶梦就破灭了。田杏三千元丢掉后,宋羡婷跑来问她,你集资前为什么不与我商量,我给你讲过没有郑州只有耍把戏的、吹糖人的,我给你讲过没有,我给你讲过有两个月时间没有?你集资时我还跟你住在一起,你怎么就不跟我商量?韩杏?韩杏呢?你朋友呢?她给你担的保,她现在在哪儿?不在郑州,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来郑州?你确实知道蝶蛹能治癌症?但你知不知道郑州人真的也要做成假的,玉米埋在土里长出玉米是不是?郑州不相信,郑州认为玉米种子埋到土里就死了。怎么样,还有钱没有了,没有了,五千块钱,等于把你家的三间房子扛到郑州来卖了。咋样?啥打算?继续留下我就借给你一千元,要回家我也借给你一千元。韩天梅说我就服羡婷这方面,看市场,看郑州,是个看透的人。田杏走了,在郑州火车站,宋羡婷说,我说过这里是个大漩涡,旋进来的,旋出去的,我害怕这里!

   宋羡婷也被旋出去了,在她即将要成为女老板的时候信阳道观寺庙寺院。自己投资搞点什么,自己做老板,这是她来郑州打工,渐渐挣下了一点钱后有的想法,她想只有成为老板,才能最终在郑州站稳脚跟。郑州每年都有农产品展览展销会议,河南是一个农业大省,农产品展览展销会议已经形成规模,造成影响。宋羡婷来自农村,对农业比较熟,也有感情,心想自己仅是个高中文化程度,高科技这些年虽然吃香,自己也别去招惹高科技,能投资点农产品方面的项目,最合心意。宋羡婷每年都到农产品展览展销会议上,留心投资项目,还是在去年,她在会议上选中个种西瓜的事业。郑州郊区一家农户,种出了全国,不,应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西瓜,那西瓜有平常大西瓜四五个那么大,一个大人用两个胳膊围起来围不住,切开的西瓜又特脆特甜,展品前放有某公证处的公证书,证明是纯天然生长的无公害绿色产品。那大西瓜在展厅里特显眼,围观的人多,愿投资开发的人更多,投资额又仅仅需要二十万元,最后投资人争执不下,就采用了投资人抓阄的办法,宋羡婷很幸运,成了投资人。她将资金分批付给农户,第一步由农户去承包土地,第二步到长出西瓜。西瓜长成了,都是那么大,宋羡婷在郑州注册了特大西瓜开发,西瓜运到了里,就要开业,就要召开记者招待会,记者们岂止是郑州的记者,全国各家电视、电台、报纸、杂志的记者蜂拥而至,宋羡婷是不花一分钱的,只在网络上向各家各级新闻单位发函。宋羡婷在郑州,也一下子成了特大西瓜的代言人或替身,往哪儿走可以滚着走,要让人推着走。这时一家并不显眼的报纸登出一则消息,是特大西瓜的培育方法,说是从西瓜刚长出个个头,就隔一段时间用打针的针管往西瓜里注射一次人的大小便搅成的浆,再给足水分,西瓜就会疯长。全国各新闻媒体把消息发出,都配了照片,也配发了用人的大小便注射西瓜的事。宋羡婷几年打工及投机挣的钱仍进了臭西瓜地,所到之处,还被人指点为种臭西瓜的女孩。在郑州的商战中,谁处在了风口浪尖上,谁就会摔得最惨痛。宋羡婷常常跟别人这样讲,并举出历年来的人物和事例。宋羡婷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头,说怎么轮到自己就全都忘了呢。宋羡婷离开郑州时没有去郑州火车站乘车,而是打的到郊外,到路上去拦了辆长途汽车。

   来郑州打工的被郑州火车站广场这个漩涡给旋了出去,郑州市本地人韩天梅也给旋了出去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周一夫没有找到田杏,邻居说她们三个女孩子都在昨天搬走了。周一夫赶紧报了案,办案人员说,你与韩天梅没有任何手续,这案子与韩天梅没有任何关系,你的资金是转到期货账上的,应该向期货追讨,该期货前几天刚刚破产,办公场所、财产已被查封,你的事情只能等待与破产案同案处理,况且,你的事情只能说是与期货的资金往来,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构成,此事也就不予立案。周一夫突然瘫倒在办案人员的办公室里,懂一点的赶紧为他掐人中,等送到医院,要往抢救室病床上抬他,他又突然像一只死去又活过来的公鸡,扑腾腾跳地上跑了出去。周一夫回家找老婆去了,老婆是佛教徒,更准确地说是跳大绳的人。周一夫回家在神像前燃上香,扑通一下跪了个五体投地,老婆身上的神就上来了,是骑着马上来的,哒哒哒哒……吁……小顽童终于求我来了,你不是相信个人奋斗吗,你不是名满天下的策划大师吗……吁,我今天有急事,来不及下马,先去也……哒哒哒……周一夫求神没求个结果,神太忙,顾不上他。周一夫找到了韩天梅的男朋友,男朋友说话特有的平静,说大师我看你一定是什么事得罪了小梅吧,你是通过一个叫田杏的女孩认识小梅的吧,那你一定是得罪了田杏,你是通过一个叫刘翠红的女孩认识田杏的吧,那你一定得罪了刘翠红,我告诉你,小梅是哪种人,她是那种敢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她是这种女孩子,一个侠肝义胆的女孩子,我给你讲讲她的两个故事。我们到西边浮戏山打猎,回来的时候一支手枪在她身上,回到郑州花园路上,她突然掏出手枪对着动物园大门瞄准,又对着行人瞄准,还咯咯咯地笑着说可有动物打了,我们都惊出一身汗,好在路上行人、交警没人会想到一个女孩子手中举着的是真枪。另一个故事你本来应该知道,你要是不知道,身为郑州人,也就有了太大的忘性,四年前郑州有过选市花活动,当时选出的是两个市花,被人称为郑州的绝代双娇,一个就是小梅韩天梅,另一个已经走进了监狱,报纸上曾经整版刊载过,由于换了名字,我们郑州人才不知道那案件是我们的市花所为,那女孩同时被两个男人所爱,两个男人私下签订协议,女孩先与一个男人结婚,三年后嫁给另一个男人,再三年后再嫁回第一个男人……问题出在这边结婚后那边没有能够完全断掉,两个人约会,被已结婚成为丈夫的男人发现,女孩子身上是带有两个男人家的钥匙的,女孩子不知道已成为丈夫的男人暗中配了钥匙,已成为丈夫的男人闯进去杀死了另一个男人,女孩子帮着碎尸灭尸,案发后被判处无期徒刑。这不是发生在小梅身上的事情,但我可以告诉你,小梅始终是一个知情者,也是一个同情者,到目前为止,时常到监狱中去看另一个绝代双娇之一的,也只有绝代双娇中的这一个。

   周一夫的钱是和老婆费了多年心计才挣了骗了这几十万,夫妇俩虽然早已无床第之事,也早已不沟通,从来是各人走各人的财路,各人忙各人的事情,但两人只要看着各自挣来的钱还放在一起,就都清楚这个家庭还很牢固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周一夫老婆独自在家里跳了一天大神,焚香、上供品、烧金银纸、唱经、念咒,把浑身的招数全都使了出来,出现了几次神灵附体,神灵几次昭示都只有一句话:找人家韩天梅,求人家韩天梅,韩天梅将来必能得正果!周一夫回来后妻子给他讲了神的指示,周一夫很听话,就下了决心去贴、去找、去求韩天梅。见不到韩天梅,周一夫就不停地往韩天梅办公室打电话,搞得办公室人办不成公把电话线拔掉。周一夫同时不停地拨打韩天梅的手机,韩天梅把手机关掉,周一夫就往她手机上发信息,话说得很软,说她应该给他一次机会,说他过去是办了缺德事,说他也要整顿灵魂,皈依佛教。韩天梅心软了,但哪里去弄钱还给周一夫呢?男朋友已被监视居住,见面都不允许,即便托关系能见个面,说什么啊,说依然爱他,说永远等他,怎么说这五十万元钱啊,钱不还周一夫,自己无法去上班,无法回家,就只能住在这临时租来的郊区民房里,白天都不敢随便出门,怕遇上个熟人,只有到夜晚,可以走到村边的荷塘中去,看着夜色中荷影,想到自己很清楚的一个人,如今也成了一个模糊的人,模糊的影子。她想到了走,离开郑州,像刘翠红、田杏、宋羡婷这些姐妹一样,离开这个郑州。她采取了宋羡婷离开郑州时的方式,打的到附近郑州往外地的公路上,然后拦一辆长途汽车,上车后她回头望一眼郑州,心里自己安慰自己,心想自己是出去闯事业,心想自己会回来证明给郑州看,韩天梅是清白和高洁的。

   3.跑庙者

   在当今中国民间有一支特殊人群,这就是跑庙者信阳道观寺庙寺院。这个人群形成于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起初以农村妇女和老太太为主,到刚刚恢复活动的寺庙道观中进香、许愿,以求神佛保佑家庭和个人无灾无难。渐渐到了农闲的时候,农村的能够走得动跑得动的迷信妇女和老太太,不再只是到这一家或哪一家寺庙中去敬神,而是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要跑遍附近能达到的所有寺庙。他们往往是三五成群,也不会再多,人再多的话就怕所要去的寺庙接待不下。正规起来的收门票的寺庙他们是不跑的,他们只跑不收门票允许人们自由出入的寺庙。他们不讲究寺庙中有无正规出家僧尼或道士,他们大多自己掌握了一些进香求神的仪式和技术。在这些进香的人群中,有些是很有特色的,他们到了一处寺庙,安顿下来,与庙主做些简单交涉,几乎所有寺庙都是一个规矩,在寺庙里吃饭每人每顿饭缴一块钱,住宿不掏钱,然后他们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做佛事。他们会从行包中取出几件简单的佛教乐器,铃铛或木鱼,无弦乐、无鼓乐,那音乐声也就听的又单纯又别致,他们唱经担经,唱经的声音似吟似唱,往往是一人唱经,其余人相和,唱经人三五句或五七句一节,节尾那一句总回环到同一个调子上去,和的人就知道要和这一句,往往和上两遍,往往是围观的人都参与进来跟着相和。担经是且唱且舞,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得来的。一位乡间七十岁老太太表演《西游担经记》,白发银丝,窄袖宽裆,不吃不喝不歇不睡连舞三天三夜。据说已感召神灵,手足已非自己的手足,身体已非自己的身体,舞者得到忘我无我,由人舞而至神舞,舞蹈动作又不即不离于规定的动作。老太太只在一座叫作百家岩寺的寺庙中表演过一次,在寺庙中一位女神开光的日子,当时一位到山中来旅游的郑州女孩恰巧遇上,亲眼目睹了七十岁老太太的神舞仙姿,就缠了老太太要做徒弟,听说她学走了全部本事,听说她做了郑州市市花,听说她因牵涉杀人被判无期徒刑住进了监狱。七十岁老太太后来去世。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欲绝这样的舞蹈,这深藏民间极少现世的《西游担经记》。至与普通的唱经担经,也就只是类似于在敦煌莫高窟中发现的《佛祖变》、《观音变》、《药师王变》之类。跑庙的妇女们出门跑远路害怕不安全,于是跑庙的山路上,徒步的人群中,渐渐有了男人的身影。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中小城市的一些平民加入到跑庙者的队伍中来。同时跑庙者的人群也分成两类,一类是居无定所各庙到处去跑,一类是在一些熟识的寺庙里住下来,住上一段时日。

   郑州女孩韩天梅由于管闲事惹下事情在郑州待不下,跑到了太行山中的百家岩寺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她来过这里,跟这里熟识。她是同与自己一起被评为郑州市市花的被称作绝代双娇的另一个女孩一起来的,两人成了好姐妹,几乎形影不离,两人同时有了男朋友。韩天梅第一次来百家岩两人都没有带男朋友,是跟了那女孩的男朋友的一位朋友,一家集团年轻的总经理一起来的。那女孩领他们先到山下一个村庄拜望了教她跳《西游担经记》的师傅,来到山下时下起大雨,后来庙主,一位先天易经大师告诉过韩天梅当时的情形,说天下着大雨,你们三个人沿着石级朝山上走,谁在庙上面看见了,喊一声快来看快来看,雨中有两个仙女走上来了,我们几个人到庙门口朝下看,当时还不认识你韩天梅,你是第一次来,我说别看这个女孩把裤子卷到大腿根上,上衣也能说卷起就卷起,胸前也露出半个乳罩,这女孩心无邪,倒是另一个,来过我们这里的那一个,裤腿拖在水中、衣袖也不卷起,还要用胳膊挡在胸前被雨水湿透后太显露的地方,倒是这女孩子感情上会多事。那女孩子先前已拜了师傅,学了《西游担经记》,那次是拉人出资来山上建庙的,庙建成了,两人也陷入了挣不脱的爱恋。两个男人谁也不放弃,又本来是好朋友,于是有了一个荒唐的签约,前三年嫁这个后三年嫁那个,于是后来发生新老公杀旧老公,女孩帮着灭尸的悲惨事件。庙建好了,神像塑好了,墙上的壁画没有来得及画,壁画内容是要画那全部的《西游担经记》的,经费已由那位总经理支付给了一位美术师,由那女孩舞蹈,美术师已绘下速写底稿,又已绘画出彩色样本,那女孩被逮捕时底稿与样本全部失落,之后韩天梅费力寻找,至今也无线索。建庙时正殿两头各留了一间配殿,不是用来敬神,是用来住宿,一间是那女孩自己留用,一间就给了韩天梅。韩天梅也就有着投资人的身份,到百家岩来,也就随便吃随便住。趁这次投资,庙里一并硬化了庙院里的地面,一并通了电,还买了一台电视。庙里的人正在端着饭碗看电视,见韩天梅走进来,庙主急忙叫人接下韩天梅的行里,又让人去打水让韩天梅洗刷,送韩天梅到了自己的房间,又急忙让人端进来饭菜,庙主还要让人把电视从会客室搬到韩天梅房间,被韩天梅给止住。

   韩天梅说这段时间男朋友破了产,自己也很多事,让庙主给好好批一卦,看看到底是什么命什么运,下一步要怎么办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庙主问了韩天梅出生时间,就用韩天梅的名字起卦,说韩天梅哟你现在还不是一个完全相信算命的人,你还没到相信算命的时候,不过我还是要给你讲一讲。按照先天易经,韩天梅你应该是兄弟姐妹四人。韩天梅说师傅不对,我姊妹三个,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庙主说你姐妹有两个,还有个女孩,给了别人或不是同一父母所生。韩天梅说这倒是有,父亲年轻时有过一个情人,还跟情人生了一个女孩,前几年我们家里都知道了,但并不予承认。庙主说天梅你乳头有黑痣,还带有毛毛,你身上更隐秘的地方还有颗黑痣。韩天梅都承认有。庙主说《易经》有六十四卦,天梅你的命卦在六十四卦中占了个颐卦,出生于一个有传承的家庭,是说祖上曾创下过基业,是说祖上曾读过书。你生来是不缺吃喝和住房的人,是命主的福份,出生后家里就盖过房子,或分配到房子,否则就会有家人去世,要修整坟墓。天梅从你的性格上来对应,你性格豪爽,带了点杀气,你出生后有家人去世的事情。你三岁时离开家过大江大河,命中带了点江南血脉。上学早,上学后成绩不好不坏,如果说好,是重文轻理。你十六岁弃文从武,应是当过女兵。你十九岁那年事业特旺,财运特旺,水火既济运,水火激荡,被一种偶然的机遇推向高峰,既济运有过程无结果,财来财去,事业来事业去,爱情来爱情去。从今年开始你蛊卦运发动,有三年时间,天梅呵记住我说的话,今后这三年,一通全通,有一处不通,事事不通。韩天梅问庙主指的是什么,庙主不说,说自己会有明白的时候。之后几天,韩天梅缠着问庙主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庙主仍是不说。韩天梅说师傅我想跟你学算卦能不能学会,庙主说先天大道,至简至易,谁都能学会。韩天梅就真的拿了庙主的一部《现代先天易经》,钻在屋里一一乾、一二怪、一三大有、一四大壮、一五小畜地认认真真背起了《易经》六十四卦名称和卦序。她真的背进去了,正背着脑子里冒出那个女孩在这里学到的《西游担经记》,怎么自己又来这里学《易经》,是好还是坏?庙主走进房间来,韩天梅就直截问,师傅,她在这里遇上《西游担经记》,又学了《西游担经记》,已是做了很大佛事,又在这里建庙,为菩萨塑像,已是大施舍、大佛缘,怎么会被判处无期徒刑?庙主说,我说一个本来没有了命的人,由于及时做了佛事,才保住了命,我这样讲,你可能会不接受,因为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是我知道的事实。那么我告诉你你自己将来的事,你现在跟我学《现代先天易经》,你学不会,你的心还在外面漂游,还不能沉下来静下来,但你能够学习到一部分,此时不能够领悟开悟,三年后会有醒悟的时候,那时候你再来见我,才知道走出厄运后还有一条真道路,才知道你已种下一个缘在这里了。

   百家岩寺庙里佛道不分,有佛教有道教信阳道观寺庙寺院。百家岩寺庙分上中下三寺,韩天梅所在处为百家岩下寺,沿山路向上,绕过一道高大崖壁,到山中腰处,有一座观音洞,是百家岩中寺,过观音洞再向上,太行山顶部峭壁与陡坡交会处,有一座玉皇庙,旁边也有一洞,叫王母洞,是百家岩上寺。上寺和下寺里都有住庙的人,观音洞无人住,日常观音洞上香,照看香客,打扫卫生的事,都由上寺的人负责。上寺的人跑下来跟庙主说,前几天就发现有人动观音洞里的东西,今天发现了,不是人,是一只小狐狸,现在已经被堵在了洞里,今天要捉住它。庙主说知道了,前几天西边村里人在山上找到了狐狸洞,打死一只大狐狸,这里是一只小狐狸,说不定是人家大狐狸的儿女。是小狐狸,只有猫一般大,我们得找一只麻袋什么的,把狐狸套住。韩天梅在房间听他们说话,心里起了一个说话的声音,说你是愿意保护观音还是愿意保护狐狸,韩天梅自个想自个回答,愿保护狐狸,心里说话,就闪出门外,朝观音洞上去,见两三个人手拿了棍棒、扫帚,堵严在洞口上。韩天梅问狐狸是什么样狐狸是什么样,让我进去看看,韩天梅进了洞,见一只小狐狸躲在洞的角落,韩天梅伸手去摸它,它也趴着不动,韩天梅用手向外推它,说快走,我放你出去,狐狸就起来朝外走,韩天梅朝堵在洞口的人喊,放它走放它走,洞口的人躲开,狐狸哧一声窜走了,韩天梅摇摇摆摆逛山景去了。等韩天梅回来,寺院里乱成了一锅粥,负责上寺的那个中年女巫,在院子里摇着一杆大旗,嘴里还吹着一只哨子,吹一阵,就喊一阵,上方有令,捉拿狐妖,正神在位,不许妖邪猖狂!韩天梅走进院子,那女巫立即上前指着韩天梅,上方有令,是此人放走狐狸妖,责任追究在她身上!女巫一步一喊,伸着的手指逼近韩天梅。韩天梅心里说一句:看我韩天梅,正要发作,庙主喊道,干什么干什么,庙都是人家盖的,你是老几!女巫转身回客房去了。庙主又朝她的身后说,想逮一只狐狸,别招动它,它还会回洞里,不会再去逮。又走过来安慰韩天梅,别理她,神经病,别跟她作一般见识,一个乡下妇女。

   不知怎么韩天梅存心想保护那只狐狸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在庙里管做饭的梁大姐过来说,韩,知道了没有,那只狐狸又回观音洞里住了,可能是一到晚上上寺的人把原来要留在洞里的上供的水和供品都收走,不给洞里留,狐狸生了气,昨天晚上狐狸把穿在观音像身上的衣服裙子都抓了下来,撕成碎条条碎片片,在供台上围成窝自己用,这次连庙主也生了气,看来上寺的人要下决心逮住它。到了半夜,韩天梅睡不下,想到观音洞看看狐狸,她想劝说狐狸离开这里。她悄悄起床离开房间,离寺院远了才打亮手电,到崖壁上的山谷时,她想到庙里人关于百家岩的神奇传说,说在晚上百家岩的山野里,有时能够听到人说话,那不是人在说话,只是说话的声音,说你要是听到这说话的声音时,你接着那声音说的话往下说,那声音会一句一句地跟你说下去。说你听那声音是在西边山谷时,你到西边去找,等你到了西边,那声音又会转到东边山谷;说你听那声音是在北边山谷时,你到北边去找,等你到了北边,那声音又会转到南边山谷,你就别去找。又说到了大好月光夜,这山谷中的石子会自己跳,一跳一尺多高,一下一下的不停的跳。没有月亮,山谷中暗暗的,只有大山的暗影兀立在夜色中,在社会上,韩天梅从来不知道个怕字,此时独自走在黑夜中的大山里,想起那些传说,心跳的嘭嘭的,心想千万别听到那说话的声音,也不要听到石子跳,心想那一定会吓死人的。刚到达观音洞口,看一双晶晶的眼睛,吓的啊一声叫出来,用水电一照,是那只狐狸,你吓死我了你。韩天梅喘喘气,才跟狐狸说话,劝狐狸别在观音洞里住下去,说你既然在观音洞里住下,又怎么能撕毁观音的衣裙,嘟噜嘟噜朝小狐狸说了半天,用手去推小狐狸,说走吧走吧,到山上找个隐蔽的住处去。自己就想着到洞里去看看,也去拜拜观音,劝观音别和小狐狸计较。小狐狸不走,挡在韩天梅脚步前跳来跳去,又咬她的裤腿,韩天梅气得一把推开小狐狸,一边抬腿进入洞门口,脚刚一着地,就听嘭的一声,什么东西狠狠铗住了脚后跟,韩天梅疼的一声大叫,用手电去照,挨洞口边摆了一排夹老鼠的夹子,脚后已被夹伤,火伤似地痛,她忍着痛把后脚跟的老鼠夹子去掉,也已经痛得眼中有了泪珠,她用电灯在往洞里照去,见洞里还设了一张尼纶丝大网,她坐在地上揉她的脚痛,才想到狐狸没有到洞里来住的原因,才想到狐狸刚才咬她的裤腿,是为了阻止她到洞中来的哟。

   韩天梅没起床,说是身体不舒服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庙主在门外喊小韩小韩怎么了,是不是感冒,要是感冒了庙里有药。一会儿做饭的梁大姐来敲门,说小妹小妹开门,不开门不行,拖着身子也来把门打开,让大姐看看是怎么回事。韩天梅没开门,说躺一躺就会好。梁大姐走开后,韩天梅急忙拖着脚把门的暗锁打开,又急忙躺回了被褥里。梁大姐又来敲门,手一挨门,门就开了。就是生病也不敢不开门。说话已走到床边,伸出手抚抚韩天梅额头,不烧哎,怎么了?我可能月经要来,肚子痛。哦这没事,大姐撮点药熬点水活活血。庙主也进来问是不是病,梁大姐说娘们的病男人别管,庙主赶紧退了出去。梁大姐也去把药熬好,端进来说放桌子上凉着,说小妹呵上寺可是出了事,女巫和狐狸打了一仗。一大早女巫到观音洞去上香,走到山谷无人处,看到狐狸在崖壁上,蹬着眼睛凶狠狠的盯着她,一阵毛骨悚然,女巫先是害了怕,后一想不就是一只还未长成的小狐狸,就又壮了胆,狐狸死盯她,她也就死盯狐狸,人与狐狸对视约有十几分钟。女巫一大早去观音洞上香,心中本来就操心了狐狸的事情,来的时候已顺手掂有一根竹棍,对视中她想到手中有竹棍,突然一声喝叫一竹棍朝狐狸砸去,狐狸敏捷,路这边是山崖,另一边是一株半大树,狐狸早一跃到了树上,女巫拾起竹杆又向树上砸去,树冠稠密,竹杆砸不进去,女巫急忙捡拾石块砸树上的狐狸,狐狸在树上躲来躲去,嘴里还发出呜呜叫声,在女巫弯腰捡拾石块的一刻,呼一阵风,狐狸扑向女巫,在女巫背上撕开一个大口子,已伤着皮肤,浸出了血来,女巫不顾伤痛,抬头见狐狸又飞落在山崖上,捡起竹杆就打,竹杆被打折,没打着狐狸,狐狸又跃到对面树上,女巫再去捡石块便不敢完全低了头,狐狸还是又一次从树上扑下,女巫手中的半截竹杆打到了正扑向自己的狐狸身上,狐狸也扑到了她的肩上。梁大姐说,我去看过女巫和狐狸打仗的地方,路上有血,再看那地方,一边是山崖,一边正好是株苦楝树,像是狐狸事先选择的地方。女巫伤得不轻,到山下村子里包扎去了。估计那小狐狸也伤得不会轻。你说这狐狸与女巫,倒像是真结下冤仇一样。我给你讲,这女巫也是苦命人,不是苦命人,谁会跑庙。女巫姓张,不知道叫什么,个头长得高大,人都叫张大个,也叫张大块,老公姓房,更不知道叫什么,有个女儿,长得很标致,十里百里少有,女儿来过山上,吃过饭,住过,我们问她名字,说叫房树姿,你说,好好一个家,咋就过不成?家里买了辆面包车,在公路上载客跑运输,一年把车的本钱挣回来,第二年第三年已经是净赚,计划把旧车卖掉,要买二十万元的依维柯,老公拿钱去买车,连人带车一去无踪影。那钱是人家张大块挣的,不是她老公姓房的挣的,张大块人高马大,又泼野,在路上跑客运,没人小瞧了她,女儿也早早不上学跟车卖票,母女俩没明没夜挣了三年的钱,不是被别人卷跑了,是被老公跟父亲卷跑了,你说世上有这样的事,有这样的男人和父亲?

   老公去买车三天没回来,五天没回来,妻子和女儿就着了急,母女俩跑到郑州汽车市场到处去打听,说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买车人,母女俩赶紧回家,要去公安上报案,不想张大块的姨父姨母找来了,手里还握着 ,是表妹给她父母留下的,说跟表姐夫去了远方信阳道观寺庙寺院。母女俩看到那封信,才如梦初醒。原来一家三口人跑车,忙不过来,除老公开车外,另外雇了一个司机,两个司机轮者开,每人一天。母女俩都在车上,家里也顾不上,张大块就请了自己亲表妹在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张大块早就喊自己的表妹是狐狸精,说她那眼神勾勾的,说她穿衣服太妖艳,说谁要是娶了她,肯定是娶个狐狸精回家。张大块自己给表妹介绍的男朋友,已经订过亲,两人隔三差五约会,已经有感情,说是赶个国庆节结婚,想到老公与表妹勾搭,张大块怎么也想不通,她才比自己女儿大五岁呵,说是表妹,跟自己一代人,实际上跟女儿是一代呵,况且由她估计,表妹与男朋友已经在热恋,已经应该是有那种关系,她怎么会同时跟自己老公?再想一想,他们俩倒是有这种机会,自己跟女儿跟雇来的司机出车,老公就每隔一天在家休息一整天。难道他们在家做那种事情?表妹待自己的老公是很好,洗衣服洗内衣,端茶端饭,烧热水洗脚,是呵,我怎么可以允许他们那样亲密接触,她给他用手洗脚,她给他捶背、擦脸。我怎么就把个从小就乱喊她狐狸精的表妹养到了自己家里,她是自己表妹,可她也是狐狸精呵。事情没有报案,因为姨父死了,姨父脾气暴躁,又活得死要面子,姨父为这事服毒自尽。母女俩一下子成了穷光蛋,女儿整天用牙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也拒绝正眼看母亲,母亲树姿树姿地叫,开始还叫出声,后来再怎么叫,女儿都不答应。张大块跑到百家岩来了,还没到庙里,刚进山,呜哇一声就叫起来嚎起来,谁也劝不住,跟着就上了神。后来她上神就是打手机,喂王母娘娘,喂玉皇大帝,喂观音菩萨,你老人家好吗,该发兵了,对对对,全面发兵,全面出击,扫清妖氛。开始还用的是真手机,后来手机丢了,就用手比划着打。小韩小韩,梁大姐讲过女巫张大块的家事,问韩天梅,张大块逮住我们山上这只真狐狸,那样斗气,那样斗狠,是不是真把它当成了社会上人们说的女狐狸精,是不是她对社会上那些女狐狸精们没办法,无奈何,又正好让她遇上这只真狐狸,才这样发泄?再说跑庙,那一个跑庙的没有缘由,不是在社会上喘不过气,遇到的难题又无可奈何,才到这山上来,忘掉山下的事,管他神不神鬼不鬼的,先能够自己放松一下心情,放松一下自己,放掉推不开绕不过撕不破砸不碎的事情。小韩小韩,大姐我今儿斗胆问上一句,你来山上住,是不是也成了跑庙的,成了我们跑庙的人?

   女巫张大块从山下看伤回来,一到山脚就又大喊大叫起来,还是那几句,上方有令,捉拿狐妖,正神在位,不许妖邪猖狂信阳道观寺庙寺院。还是那几句话,由于知道了张大块的经历,韩天梅便听懂了话中的深意,对女巫有了很多的同情,而不再认为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狂喊乱叫。是呵,她是清醒的人,才到山上来,才敢喊出那样的声音。自己也到山上来了,自己清醒吗?自己心中没有那样一个声音吗?有一个声音,也许仅仅是一个声音,它同样想喊叫出来,它被压抑着,被紧紧压抑着,压抑着那个想爆发想狂叫的声音,我们才能生活在城市,才能像个文明人,才能被他人所接受所承认。韩天梅现在是在山上,从山上往下看,农村的人,小城市的人,大都市的人,他们都在压抑着,怕被人排斥到“人”以外,怕被人称作疯子,怕被人称作精神病,殊不知这种压抑行为,才是疯狂行为,精神病行为。这就是人文精神恶果,人束缚在人创造的以人为主体为中心的文化之中;这就是人文关照,人互相关照互相压抑着吧,在文化中活着吧,在“人”的中间吧,你压抑不住时,我帮你压抑,你压抑过重时,我帮你分担,这就是人文关照,人文关怀。人忘记人的自然属性是多么可怕,人把自己从自然中独立出来创造仅仅属于人的文化多么可怕,人于天地自然是一体的,人只是一部分,文化与天地自然是一体的,人拥有的文化也只是这大自然文化的一部分,怎么可以割裂开来独立出来,不打碎人文主义,不把人的这部分文化归还自然那个整体,人就永远不能和谐地回归自然。韩天梅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也想走出去,同女巫张大块一起喊叫。张大块来了,到了寺庙院子里,那喊声响亮而有力,有生命的力量。她又在院子里摇大旗、喊叫、“打手机”。她用根旗杆到处乱敲,敲到韩天梅门外,已分明显得有意,果然,她已在喊叫着狐妖出来,狐妖出来。自己是狐妖?是狐狸精?女巫把我韩天梅当作狐狸精,还是她知道了狐狸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狐狸在韩天梅的房间里。一大早,狐狸比女巫先下来的,狐狸受了伤,后腿被敲伤了。韩天梅听到什么抓挠门的细碎声,门一开,是狐狸,她给狐狸上了出门时带在身边的消炎药,又把消炎片喂了狐狸,然后藏了起来。梁大姐敲了几次门,又进来,是来试探她?不应该。梁大姐谈了女巫的经历,她也同情女巫?我韩天梅应该把狐狸缴出去,任由女巫处置,让女巫报仇雪恨,让女巫报狐狸的仇,报人间社会上狐狸精的仇吗?韩天梅似有犹豫,又马上否定了,不要说狐狸与女巫的战争也许还有为自己伤在观音洞中报仇的因素,单看自己被伤在脚上,狐狸被伤在腿上这同样都是瘸子的样,自己就又同情起了狐狸,况且狐狸只是这只狐狸,它不是狐狸精,更不是社会上的漂亮女人那种狐狸精。人为维护自己,为维护自己创造的神,就有权利伤害一只狐狸?庙主和梁大姐在门外赶走了女巫。庙主直接呵斥女巫,神经病,看到漂亮女人,就当是狐狸精?你女儿小房房树姿也漂亮,也是狐狸精?快上去,上寺还有很多事情做。庙主是搞《易经》的人,人说搞《易经》的人嘴上不敢乱讲。狐狸与女巫的战争以女巫离开山上回家去而不了了之。女巫急着赶回家去,有人捎信来,说她女儿到城里去做了小姐。说你老公跟人跑掉,连女儿也不要,说你一个人到山上来跑庙住庙,把个十九岁的大闺女一个人丢家里,一分钱没有,没钱缴电费,电被停掉,没钱买面买菜,回去吧,赶快回去吧,前些天有人在洛阳撞见,你闺女在美容美发厅里做上了小姐。

   韩天梅偷偷在屋里关着一只养伤的狐狸,她要偷偷弄东西给它吃,要给它上药喂药,为了能使它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又教狐狸锻炼身体,教它走路锻炼腿部,教它扭动身子锻炼腰部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夜已经深了,庙主在院子里喊,小韩,你还亮着灯,睡了没有,要是没有睡,到客厅来有事。韩天梅藏好狐狸,到了客厅,庙主介绍客厅里另一个人,是郑州来的美术师,没有到过百家岩,一路询问找到山上,已经是深夜。美术师是来谈绘制壁画的事情,说他是已经收过钱的,不能因为人被枪毙坐了牢狱,自己就可以不负责任,那样对不起艺术家的良心。韩天梅知道他讲的坐牢、被枪毙的人指的是与自己一同被评为郑州市花的“绝代双娇”中出事的那一个,她也知道这笔钱已经付过,她还知道画样底稿失踪,她为此曾经设法查寻,她问美术师画样底稿失踪怎么绘制壁画,美术师打开他鼓鼓的行李包,掏出一大摞硬纸板画稿,说《西游担经记》画稿丢失了,非常可惜,我是搞艺术的,深知其价值,那是活的敦煌壁画,是活的敦煌,本来也会成为我个人艺术创作上的顶峰成就,无疑也是当代中国绘画史上的顶峰成就,可惜失踪了,非常可惜,我想凭记忆把它再绘制出来,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做到,这是我依据小说《西游记》绘制的画稿,你们看能不能用,能用,我就绘制壁画,不能用,我就把收过的钱退在庙里吧,这样或许能使我心灵放松一些,说实话,《西游担经记》画稿的丢失,虽然不是在我手里丢失,但我在灵魂上总感到不安宁,就像是自己丢失的一样,就像是对民族文化犯了罪,我知道不是我,是谁?是他们,是社会,是一种强权政治对民族文化犯了罪,是警察,是执法人员,他们不懂艺术,不会有犯罪感,我懂艺术,我对艺术担负有责任,我见到过它接触过它,在满天下大大小小的艺术家中,我是唯一见到过接触过它的人,它丢失了,作为一位艺术家,我从艺术良心上推卸不掉责任。艺术家要酒喝,看着他那长发长须激昂激愤的情绪,庙主去给他拿酒。韩天梅低头翻看画样,见庙主拿酒进来,韩天梅说,你们喝酒,喝点酒解解累,我把这画样拿走看,我们明天商量。

   狐狸也不睡觉,看韩天梅摆了一屋子画稿,床上、桌上、茶几上、地上,到处都是,韩天梅看画稿,狐狸也看,狐狸开始只是在韩天梅怀里,后来又跑到了画稿上,韩天梅害怕狐狸把画稿抓坏,把狐狸推开,推到没有画稿的屋地上,狐狸在屋地上乱扭腰肢,韩天梅看一眼,说什么时候了,锻炼什么身体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又看狐狸扭动的姿势好看,以为它是对满屋子画稿上的孙悟空有了兴趣,又觉得不对,狐狸扭动的姿势并不完全是比照画稿上孙悟空的姿势,狐狸的姿势太好看了,触发韩天梅作为女人的舞蹈本性,她开始学狐狸,刚做几个姿势,便意识到这不是几天来狐狸锻炼身体的扭动,也不是画稿上孙悟空那只猴子的扭动,是狐狸看着画稿上猴子的动作触发的灵感,它与画稿有关系又无关系。第二天庙主、美术师、韩天梅讨论壁画问题,韩天梅说我比划几个姿势两位老师看看。韩天梅把夜里跟狐狸学的姿势做出来,美术师没说话,急忙去行李包中取出纸和笔,说我要记两套,一套是你整个舞蹈动作的连贯性速写,一套是一个一个姿势。美术师说我一些记忆也在开始复活。韩天梅为了让美术师记速写,做连贯动作时已经将每一个姿势的速度尽量放慢,做每一个姿势时她的心好像已经停止跳动,客房内静得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笔在画纸上的走动声,韩天梅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是那只狐狸,她低腰高臀时是那只狐狸低腰高臀,弯腰转臂时是那只狐狸在弯腰转臂,她笑时是那只狐狸的脸在笑,顾盼时是那只狐狸在顾盼。她又感到自己不是自己,是一只猴子。她又感到自己不是自己,是“绝代双娇”中的另一个。她又感到自己不是自己时,是“绝代双娇”中另一个学习《西游担经记》的师傅,宽裆短衣,白发银丝。神没有上体,她有那些巫师们神上体的感觉。她想说话,她的心如止水,神志清醒,她想说的话不是那些巫师们的神话鬼话,但她是想自己上来说话,不是平常的话语,是另一个我的话语,不是我的话语,是此时此刻她身上做出的那些舞姿要说出的话语。庙主手中也有了纸和笔,他记下了那些话语。庙主后来说有四个内容,说说话的声音很轻,又好像很响亮。说小说《西游记》不对,在小说之前,孙悟空七十二变的“变”字,原来是与敦煌壁画中的《观音变》、《佛祖变》的“变”字是完全一个意思,是指从人到神的过程,是心灵、精神、灵魂升华的过程,是心灵、精神、灵魂与天地沟通的过程。由此我们也就看出,文人之流,文化的承传者们,是怎样为我们承传了文化,直接讲,是怎样为我们破坏了文化,他们中越是经典性的作品、经典性的人物,对原文化的破坏力、杀伤力越强,正是这些经典性作品和经典性人物,把我们世俗所公认的人的文化这一块从根本处与自然和谐的原文化中切割了出来,形成了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文化,这样的文化怎能够拯救人的自身。说《易经》不谈人文,它谈人的命运,谈人的命运与天地共命运。《易经》不谈人文,人便读不懂,这是由于人在人文中走得远了,远去了,人若回到原文化,只需要回到原文化,便大道至简至易。说美术在原初本是不可为而为,是道无名强名为道,哪是现在的笔墨技巧。说它只是动物,只代表自然,纯自然;说它是神,是人类创造的文化体现,是纯文化;说她只是个人,是个女人,代表社会。说几天来三家各有对也有错,各自独立于自己的立场,缺少三家合一和谐,倒是它一只小动物,与《西游担经记》有这般缘分。庙主说他不懂这第四个内容。庙主不知道韩天梅在屋里偷养一只狐狸,不知道韩天梅跟狐狸学舞。即使是韩天梅自己又何曾想到,从家里出来成了一个跑庙者,短短的一段日子的机遇,一个没有读过大学,只当过女兵,高中文化程度的人,会去思考原文化,接触并且研究起了《易经》。

   4.玄鸟

   百家岩寺庙香火不旺,农历初一、十五以及逢三六九这样的日子,香客比较多,平常日子有时整天不见个香客的人影信阳道观寺庙寺院。韩天梅在百家岩寺庙住庙,她不是正规佛教徒,不上香不礼佛,更不做功课,香客多的时候,她往往会走得远远的,向东,她沿一道山梁,走到盘古泉看风景,向西,她翻过几道山峦,只为了山中寻幽。她喜欢没有香客时山寺中的寂静,满山无一人,她心灵上更自由。庙主领了寺里的人参加其他寺庙的开光仪式去了,留下韩天梅一人看庙。有人上山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她想,他们上他们的香,上香后最好赶快下山,别打扰她一人看庙的心情。俩人没上香,走到韩天梅面前打听人,打听一个妇女,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听说也是在这里住庙,她女儿姓房叫房树姿,她老公大约也应该姓房,老公跟人走了。韩天梅知道他们找谁了,问他们有什么事。原来百家岩寺庙住庙女巫张大块,老公和自己的亲表妹跑了,卷走了家中的全部钱财,自己跑到百家岩来住庙,女儿房树姿一个人在家里无法生活,跑到洛阳做了坐台小姐。小姐们生意不好做,跑到龙门去烧香求菩萨。房树姿算是随求随灵验,遇到个小伙子独自游龙门,带了个相机,选好了景点,等人帮忙照相,房树姿正好经过,看出小伙子是等人帮忙,便主动走过去,照完了相,小伙子客气地问一句,要不要也来照一张。正常情况,事情也就到这里为止。不想房树姿一时间也喜欢上小伙子选择的景点或称那种造型。那是一尊无头菩萨,头被砍掉了,一尊石刻观音身体,真人一般大小,小伙子把身体隐在观音身后,把头向前探到观音像脖子上,是想照出一张自己的头部与观音菩萨身体结合的造型。房树姿也学小伙子的做法,并且一边照相一边说,观音菩萨是女的,可不是男的。小伙子也说她是长得像观音,太是像观音了,眼睛、眉毛、鼻子、嘴,全都像观音。那你怎么把照片给我?房树姿是想要这张照片的造型。按照房树姿留下的宾馆地址,小伙子来给房树姿送照片,房树姿为感谢,拿出五十元钱给他,小伙子不收钱,房树姿便请小伙子一起吃顿便饭,便饭吃成了一顿盛宴,饭没有吃完,小伙子又跑去买包烟,并悄悄结了账,房树姿更是觉得过意不去,要请小伙子去唱卡拉OK,还说好了一定要由她付钱。进了包间,小伙子没到过这种场合,灯光昏昏的,有点心饮料鲜花和音乐,音乐声低低的。在那种灯光下看美人,在那种音乐中看美人,小伙子有如置身到了云雾里。房树姿本身是小姐,自会打破与陌生人在一起的那种隔阂,她先去唱歌,为献给她新认识的朋友刘用德,唱第二支歌,她硬从沙发上把刘用德拉起来,要他与她一起唱,刘用德不会唱,也许是不敢唱,她要刘用德陪她跳舞,刘用德不会跳,她说教他,手已拦在刘用德腰里,房树姿一边唱歌一边拦了刘用德慢慢走动,没走几步,已把刘用德全拥在怀里时,他的下面顶撞了她,刘用德急忙想躲开,被她一把手抱得更向下,房树姿感到他被燃着了。此后,刘用德隔三差五就去找房树姿。刘用德家在乡下。刘用德把房树姿领到了家里,跟父母说要结婚。

   在一个村子里,家庭条件特别好的,往往给儿子订婚订得很早,为的是挑下村子里最好的闺女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刘用德家庭条件好,他父亲办了个翻砂厂,从开始在自己家院子里作业,到包下村委会一个空闲场院,到自己建起个像样的工厂,从刘用德几岁到二十几岁,二十年时间,平平稳稳经营过来,有了工厂,有了一部大运输车,有了三层小楼的住房。刘用德十四岁就订了亲,女孩与自己家相隔两道胡同,女孩已出落得在村子里是个模样,也已经说好今年要举办婚礼,不想刘用德领了另一个女孩回家要结婚,更想不到的是父母去洛阳打听到儿子领回家的是坐台小姐,把父亲气得工厂停工在家里解决儿子的事情,把母亲气得三天没咽下一口饭,再去打听,知道女孩的父亲风流得与表姨子跑了,卷走了家里全部家财,母亲是个巫婆,常年在山上住庙。儿子执意要娶,父母没办法,哭都不敢当着儿子的面,从小把儿子当少爷看待,宠惯得儿子要听汽车车轮放炮,父亲就让人死给车轮充气,让车轮爆裂掉,好在儿子长大后,头发虽然每天抹得光亮,身上不沾一星土气,看见村那头刘四爷吃不上肉,会跑去割上二斤肉送过去。儿子穿戴像公子哥,但心地向善,想不到几年平平静静过来了,长大成人了,要结婚成家了,一下子惹出这么大个事件。父母没办法,说都不敢说儿子,想出去找女方的母亲,听说是烧香拜佛的人,也许心地也善,会劝说自己的女儿拆掉这场婚姻。张大块,那个叫房树姿的坐台小姐的母亲,几天前离开庙里回了家,后又听说出门跑庙云游在外,韩天梅一个人在庙里看庙,听两个中年夫妇讲述,也气得要炸肺,心里恨恨说,看我韩天梅!还是要管闲事,问那姓房的女孩是比农村订亲的女孩漂亮吗?俩夫妻说,是漂亮,农村女孩穿戴土气,不像在城市待过的人,有清秀气。又问那姓房的女孩比我小韩咋样?俩夫妻一愣怔,心想怎能这样比,跟着说不能比不能比,那女孩身上少了个光彩。韩天梅说你们先回去,过几天我给你们个信息。第二天庙主回来,韩天梅去了洛阳,找到夫妻俩讲的那家宾馆,开出房间,到晚上给宾馆里那家美容美发厅挂了电话,说她是几楼服务员,说几楼几号房间客人要房树姿小姐。客房门开着,房树姿走进去,房间无人,正要回转身,见一个女孩子从挨门的卫生间出来,嘭一声关上门,把门堵住。房树姿问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女孩说找你谈谈你出嫁的事,你要嫁给刘用德的事。古代是有妓女从良,也没有你这个从良法,一边谈出嫁,一边卖皮肉。韩天梅堵在门口,房树姿退到屋角,房树姿感到一种恶意,没接韩天梅的话,先是拨手机,之后才问韩天梅是谁,刘用德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房树姿在里边床边坐下,韩天梅心理上放松一些,离开门,朝室内走几步,门突然被打开,有人闯进来,韩天梅急忙回头,两人怔住了,同时问,怎么是你?

   进来的女孩叫宋羡婷,是韩天梅的朋友,先前两个人刚在郑州分手,也就一个月时间,韩天梅现在成了个跑庙者,宋羡婷先是做坐台小姐,跟着又承包了这家宾馆的美容美发厅,一个没有成为女老板的女强人,做起了鸨儿,房树姿就在她店里做小姐信阳道观寺庙寺院。还看什么,还不过来认识,宋羡婷给房树姿讲,这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韩天梅韩姐。房树姿听说是韩天梅,早听宋羡婷讲这女孩怎样侠气义气的,巴不得认识,今日又见韩天梅一表人才,心中更添钦敬。韩天梅说起刘用德的事,让房树姿把他放过去,说别去引诱人家农家子弟。房树姿说可以可以,我听韩姐的,我刚刚出道,遇到这样个冤家,钱没挣到手,哪有真心嫁人,只怕他一时还走不出一个爱字,不会就放手,不知道该怎么办?韩天梅想了想,说,我们到他家里去,看看情况,再想办法。刘家住在沁河的北岸,村子叫沁河湾,沿河一带平川上,绿柳村舍,农田水塘,是北方少有的带点江南水乡韵味的地方。韩天梅、宋羡婷、房树姿三个神仙似的女孩子走进村里,过节似地招动了村里的老老少少,倒是把刘用德的父母吓了一跳,心想去百家岩庙里见过的女孩子,怎么跟洛阳的坐台小姐成了一路,这下子不知要怎么个惨呢。无奈儿子热情得很,夫妻两个也只有贵宾似地款待。韩天梅第一次见刘用德,小伙子虽然穿戴不俗,不像农村娃,但个子矮矮的墩墩的,低了声问房树姿,你真会有心嫁这么个矮个头,脸上还带出一些横肉,即便听说人不坏,心还善,又怎配你这高挑美人儿?房树姿说我家里的情形你不知道。韩天梅说知道,很清楚,我现在跟你母亲是一起住庙,怎么会不清楚。宋羡婷说,天梅,别怪她,别怪小房,是我在唆使她这么做,哪里是真嫁人,即便是真的嫁,目标也只是盯上了他父亲这个财主,是想赚一把。你对小姐这行当不了解,我们做女孩,谁想天天走马灯似地换男人,那样谁能受得了,也挣不了几个辛苦钱,往往是要从这走马灯似的男人中寻出个主儿,把自己包下来养下来,吃定个主儿,吃他个透,至于结婚不结婚,也只是看需要不需要走的一步棋子。若不是你阻止这件事,到这里一看,我倒是更认定这担买卖,这刘家太富有,在村里太突出,不坑他坑谁去,你这一阻止,小房可是最少要丢掉个一二十万,不过,我们的韩天梅韩女侠既然出面,我们不会反悔,不过看刘用德的神情,小房上个厕所他都到门口站岗,我们俩上厕所他一概不管,已是被勾了魂的人,也像是钟情不二的人,要看你能拿出什么法子,能割断已经缠紧的情丝。韩天梅分析说,这是在他家里,都每次要跑到厕所门口站岗,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刘用德已经在与房树姿谈恋爱,房树姿在洛阳依然接客,难道刘用德不会想到?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刘用德真的没有去想,房树姿没有给他这些疑点,或他们本来是在这种场合认识的,使刘用德忽略了往这方面去想,二是他们在恋爱感情上,只专注了某一点,比如性方面,而在其他方面,开始就存在了天大的漏洞,由于这在专注点以外,他还在热恋状态,还没有来得及去关注,宋羡婷、房树姿,我也就抓住这个漏洞,设计一个方案两次行动,采取“感情转移大法”。两次行动,都将是美女救英雄。

   三个漂亮女孩子和一个矮个子男孩子在太行山上游玩,整整一天,刘用德紧跟在房树姿身边,路不好走,他扶着她,要涉水,他蹲下身子背她,带来的饮料食品,他一个劲催房树姿往肚子里塞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宋羡婷在这件事上本来内心是和房树姿一致,要看一看韩天梅有什么本事用什么方法把两个热恋的男女分开,行动上也就只是被动地执行韩天梅的方案。一天下来,看着刘用德像房树姿养着的一条狗,心里生气妒意,观点也就倒向了韩天梅。太阳落山,刘用德喊着要回去,说就这回去已经晚了,说你们不怕我家房树姿会害怕。宋羡婷往山巅岩石上一坐,晚什么晚,我还从来没看过群山落日,真是苍山如海,斜阳如血,美得苍茫,美得让人心动,我知道了为什么有时候女人会爱上落魄男人了,就是这种感觉吧。这是太行极顶,四周陡峭的万丈悬崖上三五个起伏的山头,山头与山头之间显得平缓而开阔,给人以壮美感。不到这山顶,谁也不会想到这千仞壁立之上还有人家,还有村落,还有炊烟袅袅,还有一层层梯田,太行山就是这样的山,山下的悬崖底下有山村,山顶的悬崖顶上有村庄,这崖顶上的村庄,三十里五十里才有一个,一户两户三五户一庄,人烟是稀少得很,但他们自有交通,形成一个独立于山下的来往世界。韩天梅他们所在山顶的村子叫万花坪,这确实是个山花簇拥的村子,满山红叶正红,能开的花都在开,一座山头上是一片老树林,那些树木似松非松,似柏非柏,树干高大又无不奇曲,显得一个个仙风道骨,问人,说是榔榆树,这片林子,也叫榔榆林,确是树龄几千年的树种,林中一处残破的寺庙,规模竟然大得比村庄还大,人说是汤王庙,早已没了香火。韩天梅想不通,这刀面似的悬崖上,怎么会有商代第一王的祭祀场,并且规模很像样。这里是被开发成旅游区的地方,有停车场,停车场旁几家小亭,售饮料食品旅游纪念品之类。韩天梅走过去问售货员汤王庙废墟有什么来历,售货员不知道。韩天梅又走进村子里去。在太行山顶,这是一个少有的竟然有十多户人家的“大村”,老人说,在太行山顶上的村子里,这是一个惟一有庙会的地方,庙会起来,二百里三百里的人都过来,能有百十号人,你不看这村,一家家都是大院落,一家家都是青石小楼房,两层三层,庙会起时有客人好住,一年一会,一会三月,客人都是要住下来的。会叫泼水会,为啥叫泼水会?商汤王当年打下天下以后,一连几年大旱,庄稼颗粒不收,饿死无数人民,商汤王,汤老爷以为是自己革命打天下造下的罪孽,在他之前,是从来没人用武力打过天下,尧舜禹那些人都是禅让,是汤王开了这革命打天下的头,天下多年大旱,汤老爷,我们叫汤老爷,不叫汤王,汤老爷自责,就向老天许愿,只要老天下雨,他愿以火自焚,老天下雨了,这山头上的榔榆林,就是汤老爷自焚的地方,那火焰化作了漫山遍野花朵,人们赶来救火,那烟缕化作了榔榆树,那泼水救火形成了风俗,就形成了泼水会,听说至今南方少数民族有泼水节,说不准也是这商代的遗风。村中老人说,上古风俗,往往在极偏远处保存了痕迹。

   晚上十一点他们才下山信阳道观寺庙寺院。四个人骑了三辆摩托车来的,韩天梅骑一辆,宋羡婷骑一辆,刘用德带了房树姿。天太晚了,要回去了,大家心里慌急,偏偏刘用德的摩托车打不着火,房树姿说,算了算了,我坐韩姐后面。韩天梅跟刘用德说了句我们先慢慢走,就与宋羡婷一前一后开了车。她们没有慢慢走,为开发旅游新修的柏油路,一个一个山弯,一个一个下坡道,夜深路上无一人,两辆摩托三个女孩子像刹不住车一样,在山路上狂奔两个多小时到了平地,才把车停下来,房树姿急急地问,他在后面不会出事故吧?韩天梅说,心疼恋人了,出什么事故,他根本就发动不着车子,就不会上路,怎么会出事故,我把火花塞给他换上了一个坏的,他根本就发动不了车子,好了,我们歇一会,我回去美女救英雄吧。将近二百里山路夜路,韩天梅一人一骑返回山上,把刘用德感动得涌出几滴热泪。韩天梅一边帮刘用德修车一边说,还情人呢,我让你的房树姿一起回来接你她都不愿来,一个女孩子深夜在大山中开车跑,真以为我不害怕,出事故怎么办,出来了老虎、豹子怎么办,就是出来只野狐狸,也能把人吓死,你没听老人说山上有豹子,野猪更是成群。本身就在山上,就在深夜,说得刘用德身上酥酥的,心中毛毛的。天明五点钟回到家,刘用德打开水让房树姿烫脚,韩天梅眼一瞪:好个没良心的,谁回去接你的,不先给我打水。刘用德是是是应该应该地回着话,就把已经端到房树姿脚边的热水又端过来,放到韩天梅脚边去,宋羡婷、房树姿忍住了不敢笑,上了门,关了灯,三个女孩子才在被窝里笑个不止。房树姿说,韩姐,真亏你想得出来,好像有效哎。宋羡婷说,人们从来认为只有英雄救美人,没人去往这美人救英雄上面想,英雄救美人往往是英雄赚个美人,无论怎样救,并不亏,美人救英雄则不同,可要亏得很,不论怎样救,都要作出牺牲,救过之后,又应该把自己也牺牲出去。呸呸呸,话说得臭,想得也臭,韩天梅朝宋羡婷呸过去,又说,他刘用德,哪是个英雄呵,我韩天梅这辈子恐怕也找不到个英雄可救。房树姿又要说话,被韩天梅呛回去,说,是不是刚开始就舍不得了,小房呵,别后悔,不值得,我说过,刘用德远远非英雄,那个头那样子,让我们三姐妹这样为他,他实在已经是艳福不浅了,我们赶快睡,天已完全亮了,起来还要实施第二次行动。

   怎么你村也有个汤王庙?韩天梅问,刘用德回答说,沁河东西百里之内,汤网庙多得很,每三里五村就有个汤王庙,汤王庙多,关于汤老爷的传说也多信阳道观寺庙寺院。传说商朝是一种鸟的后代,那种鸟我们这里叫铁翅鸟,也叫赤本鸟,这种鸟每年春天同小燕子一样从南方飞回来,小燕子回来后,就在人家的房檐下,寻找旧巢或重新筑巢住下来,赤本鸟不筑巢,不自己垒窝,回来后总是去抢树上灰伯劳做的窝,为了抢窝,赤本鸟要与灰伯劳打架,就用它那铁翅膀呼一下扇过来,呼一下扇过去,往往要打好多场,才能把灰伯劳从自己窝里赶走,然后赤本鸟住下来。赤本鸟通身黑颜色,与乌鸦一个颜色,赤本鸟身上的黑色黑亮黑亮,乌鸦那种黑色是乌黑,同样都是黑色鸟,赤本被商族当祖先敬,乌鸦被轻贱,于是汤老爷自焚时别的鸟都去噙水救火,乌鸦去往火里噙油,还诅咒汤老爷打下的天下最后也被火烧掉。汤老爷爱喝酒,我们附近有个村子叫酒奉村,传说是专门为汤老爷造酒。乌鸦认为汤老爷贪酒贪杯,也一定会贪色,就变成巫女去勾引汤老爷,不想汤老爷贪杯不贪色,乌鸦又诅咒汤老爷打下的天下最后要毁在女色身上。我不读书,不知道历史,我们这里传说商朝最后确实是被烧了一场大火,殷纣王被烧死在火里了,又说妲己姓苏,也是我们附近村里人,是她用女色迷住了殷纣王。还传说殷商殷商,意思是“鹰伤”,说赤本那种鸟虽然很厉害,只是普通鸟中最厉害的鸟,说这种鸟别的鸟都不怕,就怕老鹰伤害,传说老鹰是从西北高原上飞过来的,是陕西人变的,是专门来伤亡赤本鸟的。对这种鸟,我们这里的儿歌经常唱,“赤本赤,稼不稼?割了麦子你吃啥?”说赤本鸟是每次割过麦子没东西吃了就要飞走。听刘用德讲这一带人关于汤王的传说,韩天梅知道这种鸟在书上叫玄鸟,但人们都认为玄鸟是指燕子,这一带人却传说玄鸟是指赤本鸟。韩天梅说,用德,领我们到你村的汤王庙去看看。汤王庙同样败落得不成样子,没有了香火,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眼泉,叫汤泉,也叫汤王泉,汤老爷泉,说是泉,跟一眼井相似,有石砌的井沿和井壁,很浅,仅有一人多深,人要是掉下去上面的人搭个手就能够救上来,井底是一层浮土、落叶和乱柴草,从井口看得一清二楚。韩天梅、宋羡婷、房树姿三个女孩子围了看汤泉,房树姿一不小心把手上的金镶宝石戒指滑下去,哇一声叫起来,那正是刘用德送她的订婚戒指。韩天梅说,别怕别怕,泉这么浅,戒指就落在泉底的草上,让刘用德下去拾,我们伸手拉他上来就得了。刘用德毫不犹豫跳下去,弯腰捡戒指,草叶中突然窜出一条细蛇,窜刘用德脚上腿上,顺身子往上缠,刘用德吓得脸色发紫发青又叫又跳,举起双手喊快救我快救我,泉上房树姿喊一声谁去救你呵赶快跑!三个女孩子嗵嗵嗵跑掉了,房树姿和宋羡婷跑走了,跑出院墙,说我们要回村,你再去演你的美人救英雄吧。

   蛇是韩天梅从饭馆里买回来的,已去了毒信阳道观寺庙寺院。韩天梅独自跑回泉边,说还是只有我救你,说刘用德刘用德不要慌,我递你一根竹竿把蛇拔掉。蛇很小,筷子那么大,刘用德接住韩天梅的竹竿,猛一下把蛇从身上挑开,伸手让韩天梅往上拉他,韩天梅趴到泉眼上把两手伸下去,结果刘用德用力太狠急,反而一下子把韩天梅从上面拉下来,两人一齐跌落到泉底,身子刚挨底,听唿嗵一声响,两人又朝下面落去,原来的泉底透出个洞,两人往下落有三丈深,跌落在浮土上,好在没有摔伤,也跌得不是太重,韩天梅一翻身起来,心中想的是,这可不是计划中的事情呵!怎么泉底有洞?洞中黑黑的,朝上看,只有泉口那么大的天,离洞口有着三丈多近四丈深,庙又不在村里,离村子还有两里多路,听说轻易不会有人到这荒芜的庙里来,自己事先又交代好了说房树姿、宋羡婷她们俩跑离庙门后只管回家该干啥干啥别回头找他们,这下子是自己设的圈套苦了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圈套比事先设计的要深这么深,一个美女救英雄的故事给演砸了,成了无人救美也无法救英雄,她知道喊也无用,就不去喊,心想只有挨吧,挨到什么时候房树姿她们等不上回头来汤泉边找人,看看刘用德也已翻身站了起来,惊愕地向上望着泉口那一圈天光。两人挨得很近,韩天梅感觉到刘用德浑身发抖,想到两天来刘用德的倒霉都是自己一手制造的,昨天让他到至高处倒霉,今天又让他到至低处倒霉,内心不免内疚,就把他挨在自己手边的手握住,哄孩子似地说,用德,别怕!她想说出摩托车是自己搞坏的,蛇是自己放进来的,忍了忍,没说。刘用德心情平静一点,刚想把另一只手也放到韩天梅手中,又想起自己身上有烟、有打火机,用手去摸,打火机还在口袋里,急忙用火机打火,只打出火星,打不出火。韩天梅说等一下再打,洞里可能还没有多少空气。刘用德突然朝着泉口大声喊救人。韩天梅说别喊,你说过庙里很少有人进来,我们等吧,她们总会来找我们。

   打火机打着了火,洞很大,向一边有一个很大的洞穴信阳道观寺庙寺院。韩天梅和刘用德握紧手在打火机断断续续的火光中向洞穴深处走。洞穴不像是天然洞穴,是人工挖出来的,一道走廊两边有序地堆放着一些骨头,韩天梅拿起来一块看看,竟然是史书上讲过的甲骨,甲骨上都有烧灼与刻纹,是商代甲骨无疑。刘用德拿起一块甲骨想用打火机点着,未点着,韩天梅已阻止他不要点,说这些都是宝物,一块骨头,可能就会大于你整个一个村庄的价值。离洞口有五丈深,到了洞底,有一付人骨架,挨洞底的洞壁,单独摆放了几付甲骨,甲骨上不是甲骨文字,是一些图案,一些人的图案,其中两付上人和牛的图案、人和洪水的图案比较容易识别,最后边的一付上是一只鸟的图案,韩天梅说,是鸟,是玄鸟,是你们的传说故事中讲的玄鸟,不是燕子,燕子的翅翼的长度与尾巴长度差不多,这种鸟的尾巴要长一些,把这洞中的甲骨、文字、图案与你讲的商汤的传说、商汤的众多寺庙相联系,你们这里,这沁河湾,应该说有一座商汤的都城,难道说商汤是在这里建立了商代初期第一个都城?应该说是,我家在郑州,我知道郑州有商城,在二里岗,还保存有土城墙,我知道安阳有商城,有很多出土文物,难道那些都只是后期的,这里才是第一个,难道这商代的第一个都城就是由我们这样来发现的?难道报纸上讲有人在搞夏商周断代工程,他们那些人连商代汤王建立的第一个都城在哪里都还不知道,那么他们怎么在断代?对于历史,现代人确实是聋子,也是瞎子,特别是那些学者、搞研究的,考古的,要不怎么会在这沁河东西百里之内数十座汤王庙无人知道,那么美丽悲壮的汤王的传说没有人知道,要是知道,这里早应该挖掘出来,那些考古的也往往是瞎子摸象,把前腿说成后腿,把象牙说成肋骨,恐怕也是常有。韩天梅拿了那块刻画了玄鸟图案的甲骨,说打火机别用完了气,说不定还要用,我们去坐到洞口边等人吧。两人回到洞口边,关掉了打火机,洞中黑黑的。刘用德问,这些骨头是不是很值钱?韩天梅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语气上能听出他的激动和兴奋,韩天梅说很值钱,价值连城,就是说能买下好几座城市。能买下北京市?上海市?不会吧?韩天梅没吭。刘用德又问,我们怎么办?先把它拉到我家?还要趁个夜晚,别让人知道别让人看到,然后我们找人卖,我家有个亲戚在香港,我们把钱分两份,你一份我一份,要么不分,我们……我们……刘用德两手突然去抓韩天梅的肩膀,韩天梅把他推倒在地上,刘用德一边爬起来一边说,我们是得好好计划计划。

   我们什么?怎么,不要房树姿了?你都是准备结婚的人,这一下子就要往我身上想,钱比色重要是不是,这下子是不是在想房子、想别墅、想名车,你还可以想到哪一个电影明星身上去,你只管去想,去做梦,我要告诉你,也许你还没有卖掉几片甲骨,等着的就已经是监狱是不是,别想得那么贪,那么野,悄悄拿一些放起来或许没问题,要想全部贪下来,我没那么想,我告诉你我只要这一块,只要这块玄鸟,其他一块都不再要,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你想丢掉房树姿,这想法是对的信阳道观寺庙寺院。我也只与你谈这件事情,你对房树姿,只是感情冲动,欲望冲动,直接讲,到目前为止还只是性冲动,你们之间还谈不上爱情,她答应嫁你,是因为有家庭变故在那里,也有点想找个栖身之地的想法,我肯定地告诉你,她不是爱你,我还可以告诉你,她恨男人,她不再相信任何男人,她走到了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可相信的地步,她还会再相信任何男人,她还会再去爱上一个男人,她还会嫁人?你心里应该清醒过来,正视她现在是一个小姐,按过去讲,是一个妓女,有从良的妓女,那是在做够了妓女之后,她不是,她刚刚开始,还刚刚学者朝里走,我告诉你,像房树姿,像宋羡婷,也可以包括我,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都是玄鸟这种鸟,在这种时代,谁有心去做窝、去筑巢,倒想过去抢一个窝、去抢一个巢,那巢只是用一用,用过了,季节过后,一个故事演绎结束,也就把巢丢掉,在这个时代做女人,心中可以藏一份温柔,但手腕要硬,像那玄鸟有一双铁翅膀一样,才能够拥有该有的,该有的是什么,就是你看到的,你们全村人为之惊讶的三个天仙似的女孩子,这是我们的气质,我们的风度,该有的就是与这气质风度相配的化妆品与穿戴,也就这么简单,女孩子的幸福就这么简单,比如我,不想从一天冲几次澡回到这几天冲不上一个澡的岁月,不想丢掉把长发洗得飘呀飘的洗发水再去用上那种洗过发之后需要梳呀梳的洗发膏,不想用过柔软的卫生巾后再去用母亲那一代用的黄糙纸,女孩子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我知道你是遇上了仙女似的欢喜房树姿,那是因为她是落难的仙女,她如果不落难,她如果走出了难处,你从心里问一问,她会不会与你在一起?这两天你倒霉,每一次在你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她都离你而去,你难道不应该醒一醒?

  黑暗中有响声,洞中的骨头堆倒塌的声音,韩天梅与刘用德又被吓了一跳,两人壮了胆,打亮打火机朝洞中去看,洞底堆放的甲骨倒了一地,洞壁上又露出一个小洞,看到了那条蛇,从倒塌的甲骨中爬出来向露出的小洞中爬去,韩天梅要跟过去,刘用德不敢,害怕蛇信阳道观寺庙寺院。韩天梅说不怕,一条小蛇,只有筷子粗,韩天梅说小时候在故乡,在南方抓过蛇。韩天梅从刘用德手中拿过打火机往前走,刘用德看紧了脚下跟在后面。小洞倾斜向上,能爬过人,爬过一段距离,上面一块青石板,石板旁有小洞孔,蛇大概已从洞孔中爬了出去。韩天梅说是洞口,可能是洞口。青石板向上抽不动,向下扒不动。刘用德说退回去退回去我有办法,刘用德找了两块尖利的甲骨又爬进去,青石板真让他扒了下来。两人走出洞口时是在汤王庙的神案下面,一出洞就看到庙院里有人,有刘用德的父母,有宋羡婷和房树姿,正在朝着汤泉下面喊,正在商量从汤泉那里下去救人呢。天已完全黑了,已是晚上十点,回到刘用德家里后刘用德没有给三个女孩子打水洗脸洗脚,没有到她们三个女孩子住的房间里来,房树姿要到院子西南角上的厕所,拉了宋羡婷去做伴。天亮后三个人回洛阳,刘用德和父母送她们,刘用德和他的父母紧紧跟在韩天梅身边。送出村口,刘用德又喊住韩天梅走到一旁,悄声说,我想洞中那些甲骨,别告诉任何人。韩天梅默允了,走开了几步,刘用德又叫喊住韩天梅,说很想让她留下来,问她能不能再住上一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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