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两本书:武威道观寺庙寺院
向西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向西
——从天水到敦煌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或事物的秩序
出西安城,沿渭河向西,秦岭分列左右如两排青色的屏风,时而在天底下横着,时而又奔突到眼前武威道观寺庙寺院。车过宝鸡,才真正进到它的心脏。从西安到甘肃省的天水,一路相随的是在岭坡上出没的陇海铁路,和粘滞浑黄的渭河。
万物各归其位武威道观寺庙寺院。世界有着它恒定的秩序。路,桥,山,水;山上的树,石,鸟,虫子和流云……千百年来怕就是这样的吧,甚至人,又有多少改变呢,一样的族群,血缘,表情,甚至活法也是沿习直至今天。有一个比喻,岩中花树——是四百年前我的一个同乡(他那时的官职是明朝蛮荒之地的一个驿丞)放逐到湘黔道上时说过的一番很有意思的话,大意是,我未见岩中花树,则它与我同归于寂,待我一见它,世界便生动起来,于是知心外无物。一个人一生中又有几句话能让人记住呢,能成为智慧传灯的更不会多。我对着变动的山川默默的说:万千世界的物像,都进到我的心里留下你们的投影吧,因为心要给你们一个秩序——如此,世界才真的“生动起来”。
出行前,匆匆忙忙抓起两本书放进已塞得很满的行囊,一本是福柯的思想传记,一本是写得风华而又靡烂的《唐代的外来文明》,原名又叫《撒马尔罕的金桃》的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我计划在旅途中把它们看完,再不济也可以解解路途上的乏。同样的反理性主义的立场,我喜欢福柯甚于尼采,是因为他不像尼采常常说些突兀的没来由的话。他这样说了,还要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而尼采呢,似乎总是“大风吹过落下思想的果子”,神秘而先验。从这个意义上说,福柯更像一个现代学者,一个思想史家。他站在人文主义和理性主义对面的声音似乎也更有说服力些。从我个人的理解来说,福柯是有着赋予事物以秩序这一庞大的野心的。在他转而探究权力的微观层面前,他就把知识的密码确定为,词与物的关系。而这也是思想史的深层结构。他的《词与物》,英文版的题目就是《事物的秩序》。相反的,《唐代的外来文明》则是一本秩序散乱的书,这本从中国古代对事物一种古怪的分类开始的书,讲述的是公元七至九世纪作为世界中心时期的唐朝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满眼带着异国风情的物的碎片:野兽,飞禽,羽毛,食物,香料,宝石,药品,器皿……如果前者是收缩的,后者则是铺展的。信手带了这两本书在路上,或许流露了一个念想:我希望有尽可能广阔的世界维度,更希望它们在一个人的心里井然有序。
下着雨,七点一过天色微暗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暮色中,渭河不再浑黄,一片白亮…… 在藉河边上的一家客栈里,梦中计算按现行的利率标准,20万钱存一年会有多少利息。发现太少又把底数加到了30万……醒来已是9点。河就在窗下,河滩宽大。城不大,呈狭长状。步行街、自由市场和住处相去5分钟的脚程。货物丰足,核桃、枸杞、花牛苹果(出自当地一个小镇)、木耳、大栆这些土产的中间也放了很多添加了防腐剂的南方来的鱼虾和竹笋。街上女子皆身量小巧,挺拔,脸型线条柔和,很有水色。中午,住的酒店有一婚宴,新娘着大红礼服,身量窈窕。八世纪时这里应该是一个靠近中国心脏地区的一个所在吧,无数从波斯、大食和中亚诸国来的使臣、僧侣、商人穿越那条以丝绸名之的商道,在此歇脚洗尘后,又赶往梦中之都长安。说到“金桃”,确有其物,公元七世纪,撒尔马罕国的国王两次向唐朝进贡这种珍异的果子,据说“大如鹅卵,其色如金”。谢弗以此作书名,是把它作了未知事物的一个象征,他这样说及外来事物对唐朝人生活的影响:
——一只西里伯斯的白鹦,一条撒尔马罕的小狗,一本摩揭陀的奇书,一剂占城的烈性药,等等,每一种东西都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引发唐朝人的想像力,从而改变唐朝的生活模式武威道观寺庙寺院。
这是一本充满了物质碎片的书武威道观寺庙寺院。但谢弗这样说,他虽然在谈“物”,目的并不是开列一份唐朝进出口物口的清单,而是研究人——通过对物的研究来研究人。这或许是可能的,普鲁斯特——这个有着“第二重视力”的伟大的哮喘病患者——在写到“斯万家那边”时说,历史,隐藏在智力所能启及的范围以外的地方,隐藏在我们无法猜度的物质客体之中。在他眼里,物,囚禁着逝去的时间,成为记忆的库房。只是打开这库房的钥匙,总是掌握在通灵者的手里——谁又能像他那样,一眼就在一个事物的后面找出另一个事物的影子?就像舍斯托夫说的有双重视力。
这个得名于“天河注水”的传说的陇东南小城,地处秦岭山脉西端,靠近中国的地理牍图的中心,被当地人自豪地称为“陇上小江南“武威道观寺庙寺院。看地图,天水去西安、兰州和成都都在三百到五百公里之间。这个地区以西秦岭为界,北面属黄河流域,南面则是长江流域。中学课文里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龙城,说的就是这里,它还有个古称叫秦州。8世纪后期,杜甫曾流寓到天水和附近的同谷,留下了一组《秦州杂咏》。那是大唐走入向下的坡道的时候,他为避一场战乱而来。他只住了半年,离开后的下一个驻脚之所是蜀中成都,最后死在从岳州到湘潭的一段长江上。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有个大人物来此,题留下四个字,“羲皇故里”——传说中三皇之首的伏羲氏,据说就出生于此,炼五色石补天的女娲,则是他异父同母的妹妹,后来两人结为了夫妻。伏羲庙在秦城区,离市中心不远,这里供奉着的与其说是一位“龙祖”,倒不如说是一位上古时代的文化英雄。创八卦,造书契,制礼仪,圈养牲畜,营造建筑……几千年的文明就是由此滥觞。那是一个确定词与物初始关系的时代,一个建立大秩序的时代,在那时,词与物几乎就是一体,语言澄澈透明,“宇宙包容于自身之内:大地与苍昊共鸣,脸孔在星斗中望见自己,植物在根茎里保存着对人类有用的秘物”。伏羲庙的几块匾:
——“一画开天”:一派开辟鸿蒙的混沌与大气武威道观寺庙寺院。这“画”,是卦像,是指称世界基本物质形态的符号,也就是语言吧。
——“开道明道”:世界像处子的眸子张开了,智慧的地平线上依稀出现的是事物的秩序,“道”武威道观寺庙寺院。
——“象天法地”:参详、穷究天地之奥秘,正是发见这一秩序的努力武威道观寺庙寺院。
这或许就是福柯心目中的世界的古典时期(他从西方的人文传统出发把这一时期放在了文艺复兴前)?词与物没有阻隔,它们由上帝同时创造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到了巴别通天塔之后,语言四分五裂,日渐丧失了与事物原始的粘连。这时的语言遭到扭曲运离了事物,一种文化是一种扭曲,世界不再是语言的库房,在世界的不透明度里,词的书写、语法与事物的本相扭结交错,或在事物下面川流。世界再度陷入混沌、无序的黑暗。失去了透明性的言语,也再度回到了神秘与暧昧。它是表达的媒介,又是表达的障碍。因此产生了第二级的语言,不是名词,不是动词,而是一种评论、诠释、引言、博学式的语言,它们的功用是唤醒蛰伏于其中的初始的语言,并最终让事物开口说话。我好像有些明白,瓦尔特.本雅明为什么要写一本全部以引言组成的书了。
那么我在这里的言说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又能有多少能触及事物的本质?
麦积山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处处野花,空气湿润得可以拧出水来。出发时天色晦暗不明,到达时则天朗气清。山形绝类农家麦秸垛,山岩上石窟如蜂房密布。佛像多为南北朝至隋唐时所塑。西魏、北周时的,多为“瘦骨清像”,隋唐时的,则大多丰满圆润。佛教自西汉传入中土,历七、八百年至隋唐,已彻底世俗化和人格化了。比之其他形式,造型艺术反映晚上来事物总是要快些。所有对他者的反映,都带上了自身的想像,或者是一个时代的风尚和趣味。出天水向西,高原起伏绵延的山体如大地赤裸的肌肤,路边的村庄、集镇,墙体和屋顶也都是泥土的颜色,一色儿灰蒙蒙的。忽然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闪电的鞭子抽打着高原。雨迹蜿蜒在车窗玻璃上。昏暝中前方的道路也似乎变得叵测起来。有一段路,还下起了婴儿拳头大的冰雹,山梁上碎碎点点的全是白。俄顷,雨收,大地回复清朗,北面岗峦起伏的皋兰山,在夕照下脉络清晰。晚七时,车子驶进兰州。整个城都笼罩在金箔一般的阳光里。这是唯一一个黄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因河还在上游,尚不显浑浊,这也是兰州人所津津乐道的。晚饭后走在江堤,夜色中的黄河在隔岸灯火的映射下像一个铺展的女体,作着轻轻的鸣咽。
这里已经是中国陆域版图的几何中心,假如在比例尺为1:26000的中国地图上,以兰州为圆心,以90毫米为半径画圆,你会发现这个圆基本圈住了中国版图武威道观寺庙寺院。经地理学家测算,这一陆都中心就在兰州市区东部的榆中县定远镇。因此,兰州又被誉为“陆都”,据说孙中山先生生前曾有在兰州建都的设想。昨天的一场大风也吹进了兰州的街巷。当地报纸上说,“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风”。它吹倒了铁路道口的一株枯树,造成路阻三个小时。它折断了一个五十米高的一个电讯塔。它还吹走了商场庆典仪式上的一个大气球并砸倒了一个行人。兰州人爱喝,说是在某街某巷,有两个兰州人打架砸破了头,警察赶到一问缘由,两人却是朋友,是因抢着付酒帐,拉拉扯扯而动开了武。夜,在广场附近走,见两个男人在马路边上对着瓶子“吹喇叭”,也没什么下酒的,边上躺着七八个空酒瓶。当地的一个朋友说,一顿酒喝下来,如果菜是三百元,喝掉四百元的酒的常事。呵,真是一座泡在酒里的城市。
这个陆都心脏是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镇,中原通往西域的一个枢纽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当时从长安经兰州入西域的路线基本上是:从长安出发,经渭水流域,越陇坂(陇山),经成纪、天水、陇西、定西、榆中到兰州,从兰州再沿黄河西行。唐朝使臣及地方官员多循这条路进入西域,中原和西域的商贸和文化交流也大多沿这条路进行。贞观三年,后来写下《大唐西域记》的玄奘离开长安,就是经天水,过临洮后再沿阿干河谷到兰州,过黄河出金城关西至河口,再沿庄浪河谷西行去天竺的。贞观十五年,唐朝公主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嫁给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和弃隶缩赞,两位公主据说也是沿这条路入藏的。到了北宋末年,兰州以西地区逐渐纳入西夏版图。宋与西夏既对峙,又在经济上互为依赖,这里遂有了以茶马互市为主的商贸来往:南方的茶叶由此进入西夏,北方的良马也由此进入宋朝的疆域。
武威,头顶的云弯成了一把张开的弓的模样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时当正午,长日贯空,高原的阳光让人不敢逼视。
武威这个城名与西汉时一个著名的将军霍去病联在一起(据说是为了表彰霍大败匈奴的武功军威)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在唐诗中,它又一次又一次以“凉州”的别名进入我们的视野。西汉初年,匈奴入侵河西,两次挫败大月氏,迫使大月氏人西迁到锡尔河、阿姆河流域。整个河西走廊成为匈奴的领地。此时,匈奴“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对汉王朝构成了严重的威协。建元二年(前138年),汉武帝首次派遣张骞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乌孙夹击匈奴。元狩二年(前121年)春,骠骑将军霍去病统率万骑从陇西出塞,进军河西走廊,大获全胜,不仅生擒了浑邪王的儿子柏国,还缴获了匈奴的“祭天金人“。汉武帝把这一战利品放置在“甘泉宫“(陕西凤翔)加以供养礼拜。莫高窟第323窟北壁壁画绘有这段故事。这年夏天,霍去病亲自率骑兵过居延水,直冲祁连山,斩杀敌兵3万余人,使河西的匈奴受到毁灭性打击。其间,匈奴上层内讧,浑邪王杀死休屠王,携部4万余人投降汉朝。汉元鼎二年(前115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顺利地从乌孙凯旋而归。从此,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开通了。随着战争结束和进一步的河西经略,出现在这片黄沙黑山之间的是城市。为保护这条路的安全畅通,在河西设置了酒泉郡和武威郡。同时采用了设防、屯垦、移民等措施经略河西。后又将酒泉、武威二郡分别拆置敦煌、张掖两郡。又从令居(今永登)经敦煌直至盐泽(今罗布泊)修筑了长城和烽燧,并设置阳关、玉门关,即史称的“列四郡,据两关“。就这样我来到了从初中历史教科书上认识的河西四郡中的第一郡。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西晋时的这首民谣,说的就是凉州的军功之盛,像猫头鹰捕猎土拨鼠一样,而这又是那样的让老百姓害怕——怖杀人,一股子凉气从字里冒上来。
开边置郡后的武威,汉武帝一次又一次地从这里得到他梦想中的乌孙、大宛的名马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有一年,朝廷的一个谪臣在这里一个叫渥洼池的地方得到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黑马献上,汉武帝高兴地名之为“天马”,并作《太一天马歌》。有名的“马踏飞燕”,就是出土于这里的雷台汉墓(雷台在城北,原为一道观,此处的箭杆杨都有两百多年的树龄了。而这种树一般也只能活两百年左右)。隋唐时,陇右一带广阔的的草地是政府巨大的天然牧马场。马对一个国家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新唐书》说,“马者,国之武备,天去其备,国将危亡”。唐朝人在观念上是把马看作了外交政策和军事政策上的一个重要筹码的。七世纪初,唐朝刚刚建立,政府发现陇右草原上牧养的只有5000匹马,共中的3000匹还是从前朝手里继承过来的,于是专命地方官悉心照料,到七世纪中叶,政府宣布已拥有马匹706000匹。这些马当时就分开安置在渭河以北乡村的八坊之中,还有一部分在甘南草地,因为那里的草甸子草(草名)马特别爱吃。
同时马还是一种贵族气息浓厚的动物,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种种传说使这种动物罩上了神秘的光环,赋予了种种神奇的品性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有一种说法是,马是龙的近亲。这种天使般的动物(同时它又是多么的矫健啊)曾陪伴周穆王穿过被视为圣地的昆仑山。而伟大的玄奘法师的那匹白龙马,则从印度驮回佛经让佛教征服的中国。最有天赋的诗人李白这样赞美传说中的天马——“天马来出月支窟,背为虎纹龙翼骨”。
对天马的信仰和膜拜,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纪时的汉武帝,他曾梦想借助炼丹术士配制的神奇的食物、或者通过精心安排又不无可疑的仪式,来保证他的长生不老武威道观寺庙寺院。他渴望拥有一批超自然力量的骏马,以便带着他飞升天界。张骞出使西域,公开的说法是为了联络大月氏共同夹击匈奴,但实际上他只是皇帝的个人使节,他的真正的秘密使命是去寻找传说中的“汗血马”。然而也正是他,在二世纪时开通了一条中国人进入西方的陆上道路,即那条以长安为起点,横贯亚洲并联接欧洲、非洲的以丝绸命之的古道。
《唐代的外来文明》里讲到凉州,说是这里曾向唐朝进贡一种御寒的“瑞炭”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据说这种炭坚硬如铁,“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其热气逼人而不可近也”。还有就是外来音乐兴盛时期,许多从突厥斯坦和印度进入唐朝的幻人、走绳伎、柔软伎、吞火者和侏儒伎(他们又被称作散乐艺人)常在这里的袄神寺里进行表演。凉州的葡萄酒,在当时被认为是一种能唤起迷人的联想的精纯稀有的饮料(甚至在它驼路更西的敦煌,葡萄酒也是重要庆典上的附加饮料)。在非正式的杨贵妃传记《杨太真外传》中,就曾经提到过“妃持玻璃七宝杯,酌西凉葡萄酒”的事。“七宝”可能是一种古老的珐琅制品,在唐朝和唐能前的工艺中,是在浇铸的彩色玻璃杯中滴入景仄泰蓝,再加粘合剂固定而成。
出租车绕城开到第二圈的时候,快到城外,我们看到了凉州的月亮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它是那么的圆,亮。从岑参、高适时代一直照临到今天。在武威街头的一家书店,看到一直觅而不得的费尔南-布罗代尔的两卷本的《腓烈浦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因还要西行怕路途累赘,摩娑良久还是放下了。现在,对一座城市的念想成了对一本曾经迎面遭遇又错肩而过的书的怀念,它还要在书架上沉睡多少个时日,才会被一双手打开?
朝发武威,经张掖,暮至嘉峪关武威道观寺庙寺院。从武威到张掖的280公里,时可见大片的草地,著名的山丹军马场就在路经的山丹县。国道南面是连绵的祈连山脉,隐约可见皑皑雪峰(其实这条嶙峋的山脊从兰州不远的乌峭岭就开始隆起了)。北面是马鬃山,山势如马鬃飞扬。中间就是著名的河西走廊了。窄处仅15公里。张掖位于走廊的中段,这里已时可见到汉长城的遗迹,绵延数十里,忽在路之左,忽在路之右。甘州。《八声甘州》好像是宋词的一个曲牌。宋时的文人们不再有汉唐时的雄健张放,只是在幻想中经历着边关的雄奇了。张掖之得名,是霍去病破匈奴后,汉武帝有“断匈奴之右臂,张中国之左胁”之谓故(“胁”同“掖”)街上卖栆的姑娘,头缠白围巾,问之,说是为防风沙,也防太阳灼人。忽然想到刚刚车上看的叶舟的小说《风吹来的沙》。小说写得并不怎样,倒是沙尘暴写得颇为生动,“从下午开始,这个深陷在黄河两岸的微小盆地,就被成千上万吨的少尘遮没了”。他写一个人从屋外进来,低头在水龙头下洗,嘴里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沙子,眼眶和耳朵里掏出了层出不穷的沙子,头发里也还是不住掉下的沙子。可是眼下的张掖很平静,几乎感觉不到风吹。城中大佛寺,是西夏国王室寺庙,传释迦牟尼涅般时姿势为卧,此处卧佛长可达七八间屋面。寺藏有明永乐年间初刻的《北藏经》(即《永乐北藏》)数千卷。相传忽必烈曾降生于此,不足为信,但忽必烈确曾在其母殁后守灵于此。康熙也曾西巡到此。另一个到过此地的,就是乡人蒋介石先生了。
空气燥烈得几乎闻不见一丝水汽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戈壁在灼人的秋阳下向四面八方铺展,远远望去,几以为是海。偶可见祈连山溶化的雪水在视野的尽头如一条白亮的带子飘来。祈连,一个同古代史一样古老的词,是匈奴语?还是别的什么语?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祈连山,使我六畜不藩息。像这古歌,一样的直白而费解。如有成群的白杨林和大片的玉米地出现,就知道快到城市或集镇了。酒泉。这个古称肃州的城市更为干燥。嘉峪关。傍晚七点钟的阳光下,广场上飘满了风筝。还有一种叫八瓣梅的高原小花,色彩艳丽,极是媚人。城中有一湖,系从地下引祈连山的雪水而潴……河西走廊,唐时即为陇右(甘肃)富庶之地,大量贡品和外来物品由此源源不断送往长安,唐朝官为具列陇右道的土贡为:厥贡麩金,砺石,棋石,蜜蜡,蜡烛,毛曷,麝香,羽毛、皮革及鸟兽之角。有唐朝任何一个道的贡物中,都没有如此多的记载。嘉峪关长城南面祈连山,北临黑水。康熙征讨葛尔丹时曾到此。陈列在长城博物馆的魏晋时的壁画,线条流畅,色彩明艳,殊为可爱,画面内容多为民间日常生活景像:耕种,饮宴,帐逢里的男女,屠狗,交易。出嘉峪关西行,那真是个海,旱海。阳光不是在上面跳跃,而是丝丝地渗了进去。宽大的河滩止只乱石,不见一滴水。长时间看着,眼睛都涩得痛了。黄沙,黄沙,黄沙。半小时一小时后睁开眼,车外还是如此的单调。一百公里又一百公里扔在了身后,经玉门,安西(瓜城),晚抵敦煌(沙州)。一路看够了左公柳、左公杨,这里的棉花也是130多年前左宗棠从湖南带来的种子繁衍下来的。那时这里遍植大烟,绿洲里开满了妖艳迷人的罂栗花,左宗棠强令以棉花取代了这种恶之花。只是这种棉花杆子都很矮,农人们在路边田里收棉花,那动作不像是摘,倒像是俯着身子在捡。晚上住在七里河镇,这是个青海油田的职工生活区,去县城不运,也就七公里的车程。敦煌县城的商业街里坐满了吃烧烤羊肉喝啤酒的年轻人。还有一种卖“杏皮水”的,不知是种什么饮料。黄昏在街头看到一绝美的女子走过,全身穿的都是白色。
在路上读书很有意思,但首先是要找到一本好的书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唐代的外来文明》去年曾粗粗看过一遍,很喜欢谢弗那种年鉴学派式的方法。后来还买来一本送朋友。出门前找一本路上读物的时候,我还是马上想到了它。这本书就像是专为这次近2000公里(从西安到敦煌)的旅途准备的。当我从古丝路地图上现在的吉尔吉斯坦看到撒尔马罕这地名时一下子找到了初读时的亲切。这使得这次旅行具备了双重的时空,当我远远地离开人群,我仿佛又看到了唐朝天空下行走的驼队,僧侣、商人、胡姬,看到了酒杯里的泪光和马背上的月亮。相遇——时间和空间的相遇会带来什么?一辆装满干草的大车远远驶来(那是种农用机械车,张承志说甘肃人叫“蹦蹦儿”的,车头是三轮摩托,车身小,满车金黄的麦秸却装得像座小山),我喜欢这空气中干草的浓烈的香气。而此时,书中的一行句子让我长久地盯着天空中虚无的一点出神。那真是个芳香的年代啊。
——“上层社会的男男女女都生活在香云缭绕的环境中,他们的身上散发着香味,浴缸里撒着香料,而衣服上则挂着香囊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庭院住宅内,幽香扑鼻;公堂衙门内,芳香袭人;至于庙宇寺观,就更是香烟袅袅、香气弥漫的所在了。“
我时常会为这样的句子动容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它本身带着令人心醉神迷的香气。这样的句子还有聚斯金德《香水》的开始,写巴黎城的那一段,杜拉斯在《情人》里说“那一年我十五岁在湄公河渡河的船上”那一段,海明威写部队经过扬起树叶和尘土“只死了两千人”的那一节。
鸣沙山,月牙泉,莫高窟……这些是一个外来者眼中敦煌的符号了,而我也只是在这些符号之上的行走武威道观寺庙寺院。还有那个叫沙州的古称,也止是让人想像千年之前这西域极地的蔽天风沙。祁连山-塔克拉玛干沙漠-北塞山-三危山。大月氏、乌孙人和塞种人。这个“咽喉锁钥”之地埋葬着多少的马骨、箭簇和落叶般的世代。敦者,大也,煌者,盛也,我很喜欢这个从汉武帝时就有的辉煌的地名,尽管它一点也不大,只是个10万人口的战国、去鸣沙山时,七点过半,天还是半明半暗着,路上最多的是成群结队上学去的孩子。到达时天已亮了,但四周的山、树、人,还像是沉在微暗的水里。女人们从半山腰滑下时高潮般的尖叫一阵阵传来。月牙泉上像蒙着一层灰雾。莫高窟。一个个光线晦暗凭着讲解员的手电筒才可以辩清人脸的洞窟里,收敛声息,放轻脚步,脚下是宋或西夏的画砖,眼前是南北朝以来的彩绘和线条,甚至墙上小孩乱涂般刻上去的字,也是来自时间的静深处。这样的情势,一个生活在世代相袭的文化里的人,心里怎不涌上些敬畏。
1897年,小个子的肃州巡防营兵勇王圆箓离开部队来到三危山下,在此脱胎换骨成了一名道号法真的道士武威道观寺庙寺院。那时,一排排踞崖而筑的石窟正无望地张着大嘴瞪着大眼,看着这个蓦然的闯入者。一个极平常的日子,他和雇工一起清理壅塞洞窟甬道的流沙,劳累之后他顺手把一支点过烟的芨芨草插入背后那道裂缝,沉睡了九百多年的藏经洞就这样不经意间打开了。而这个小人物也一下子被推入了历史的漩涡。其举功焉罪焉,福焉祸焉?王道士去县衙“报官”。王道士赶着毛驴携着两箱经卷找上级的上级。上级的上级说,“你看古人这些字,能和我写的书法比吗?”斯坦因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东方来的这一缕幽香,王道士再是“狡猾,机警,令人难以捉摸”,还是没有挡住他的一些许诺,几块银圆和一番连哄带骗的糊话加昏话。那些钱最后还是没有流入他的私囊。他用这些钱做了些修缮,使一些佛像免受风雨侵蚀。他始终是一个中国饥民,最后也是贫病而死。他始终很卑微,他的圆寂地,那座道士塔,至今还在享受着文字的鞭打……藏经洞,那个叫王圆箓的道士兼兵勇,还有伯希和,斯坦因,经过一个明星式散文作家的卖力渲染,已经越来越戏剧化了。但陈寅恪的一句“敦煌者,中国学术之伤心地也”,还是让人心里一凛。脾气再好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好东西在人家院子里也会愤怒的。1935年秋,常书鸿在巴黎塞纳河畔一个旧书摊上,偶然看到由伯希和编辑的一部名为《敦煌图录》的画册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守着这些遗世珍宝,常在安西小城眼睁睁地看着他娇小的妻子永远地离他而去,而他还是要骑着一匹老骡,回到这些土丘间过完他的大半世时光。这没有女人的日子的苦辛自不待言,按他自己的话说:“从我们到达莫高窟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感到有种遭遗弃服’徒刑’的感觉压在我们的心头,而这种压力正在与日俱增。”
这已是此次行旅的终点,再往西,就是春风不度的阳关和玉门关了武威道观寺庙寺院。晚饭照例喝了点酒,相互说的话里都有了些作别的意思。性子急的都买好了当晚飞西安的机票。因到房间,打开电视。女足世界杯。成都选美。渭河抗涝。叙以和谈。朝核。黄金周机票不打折。一个小妇人作女孩状喊着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猜。窗外的白杨树在黑暗中轻摇着它们手掌似的叶片,仿佛黑暗中轻轻的笑声。空气里渗着丝丝的凉意。忽然觉着了在渭河边说“秩序”时的好笑。这已经不是一个给万物命名的时代了,当然也不是一个给事物以秩序的时代了。该说的已经都说出。物先于我,词先于我,经们造就你也规定你,启蒙你也束缚你,一直以来,我们都生活在这样一种时势的积习里。我所能做的,或许也只能是让词也物贴得更近些——“让每个词都坐在实处”。
一次真实的行走武威道观寺庙寺院。即又像是一个由传说、旧物、词语幻化出的想像之帮,一个非现实的世界。在途中,我时时有这样的感受,真的好像是置身于一个旷古的梦境,过往的文明就像洞窟里的烛光在梦境的深处微微闪烁。而周遭的世界——树,石,房屋,人——则成了世界的一个表征。世界就这样淹灭在了无边无际的表征和符号的海洋中,留下来的只是“一缕香魂”。就这样的说话,又能让多少个词“坐在实处”呢。但也只有这样说话,我才会邂逅语词那奔放不拘的活力。它好像在无限的曲线活动中又回到了自身。很多时候,我不无悲哀地发现,我的工作,它只是让词语在一线白纸上无声地流过——在这里,它既无声音又无对话者,只是在它存在的光辉中闪耀。
好多次,都不想在这条路上再走下去了,但一个声音说:你是个苦役犯,还是纹了身的武威道观寺庙寺院。
——只能是这样的说话了武威道观寺庙寺院。
2003.9.18—25日武威道观寺庙寺院,西安——敦煌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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